圣祖待朝臣们相当宽和体贴,在乾宁殿的右偏殿有多个房间用于朝臣们在两刻钟的上朝间隙里小憩,喝几口茶尝几块点心,更更衣洗洗手私下商议商议。
亲王们的休息室自然比朝臣们的更加华丽舒适,还可以让御膳房送点汤品来滋润滋润快速运转以致就要冒烟的脑子。这种汤品永和亲王向来不爱喝,他要喝就喝酒。因此,只有永泰亲王一个人就着四碟精美小点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八哥,你这是怎么想的?咱们不是没有办法拿下礼部尚书,为什么要向那个臭丫头退让?”一会儿还要上朝,永和亲王不敢喝酒,只能拼命灌茶水消火。他们兄弟俩使了好大劲头才将礼部左侍郎给拉拢住,结果便宜了博国公。
永泰亲王紧紧皱着眉头,有些心神不宁。好半天,他才低声道:“皇上性子太急。他那般逼迫太皇太后应允他纳兰真之女为妃,太皇太后心中必定生怨。咱们现在还不能得罪太皇太后,玉松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推举徐老公爷为礼部尚书!”
“好人都是她做了!咱们真是白费了力气!气死我了!”永和亲王气得小脸煞白,使劲把茶盅儿掼到桌上,叮当一通乱响。
永泰亲王执调羹的手一顿,慢慢道:“她和徐家关系本就密切,本来不必做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儿。这分明是为太皇太后出气,故意嗝应咱们。于公,博国公确实能够胜任礼部尚书;于私,她更加拉近了与徐府的情谊。咱们这位皇妹,倒是公私兼顾。两相得宜。”
“哼!走着瞧!她不是想当大宗正?族老会可也有咱们的人,她想平平顺顺坐上那个位置,想得美!”永和亲王乱捶桌子,又腾地站起身在屋里乱走,“八哥,不管怎么说,皇上是名正言顺的武氏族长。皇上一句话。族老们也不敢不仔细考虑。这次咱们再努把力。一定把大宗正的位置给您抢到手!”
“你别乱来!”永泰亲王警告永和亲王,又叹道,“不让她当上大宗正。又如何从她手里拿下宗业司?咱们退两步,她总要让咱们进一步。否则,”他冷声道,“本王会让她知道太贪心的后果!”
永和亲王抓抓头。摊手道:“反正八哥你有成算就行,皇上可是您的亲儿子。在皇上成年之前,就该让您来替他掌着舵。”
永泰亲王闻言一笑,却缓缓摇头道:“皇上……他也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我想着能帮多少就帮多少。算是尽了我这个亲生父亲的一份心。他若不需要……我就带着母妃家小回封地去,也让旁人少些闲话。”
他的儿子他自然知道,从小就主意正。事事都有自己的打算。就拿纳淳妃一事来说,虽然小皇帝秘密派了人去王府问他。他表示了同意却又忍不住告诫小皇帝不能急要徐徐图之。
但小皇帝呢,当天晚上就跪到了太皇太后宫外磕头求旨。原本小皇帝与太皇太后的关系从表面上看还算温和,此举一出,便硬生生在乾宁宫与坤熹宫之间竖起了一道高墙。
没办法,为了尽快打破这堵高墙,永泰亲王只能放弃自己的一些利益去给小皇帝善后。他越想心里越气闷,也多少有几分失落和失望。他如今只是小皇帝的叔叔,明里暗里都不好再如以前那样该训斥就训斥,该责打就责打。可有时候小皇帝的行事……他忽然警觉起来,是不是有人在小皇帝背后乱出主意?
瞧着八哥的神情中突然出现几分郁色和忧色,永和亲王愈发忿忿起来。他实在忍不住,发劳骚道:“真不明白圣祖爷是怎么想的,放着八哥您这么合适的人选不用,非要选孙子辈。不是说您都得到圣祖的暗示了么,怎么又变了卦?咱们皇上虽然确实聪慧过人,但实在不宜这么年幼便称帝。最好就是成年历练之后,等您传位……”
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偏偏永泰亲王正喝了一口汤在嘴里。闻听永和亲王肆无忌惮地在宫里瞎咧咧,永泰亲王气急攻心,被这口微烫的汤给呛得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永和亲王急忙住了嘴,抢着倒了茶捧给永泰亲王喝下。永泰亲王气得脸颊都在突突打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难得牛饮一般把茶水喝干,喘匀了气怒斥:“你这口没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这是宫里,你不知隔墙有耳?”
永和亲王撇撇嘴,无所谓地道:“四下里都是咱们的人,要真有人把咱们的话给传了出去,那咱们干脆羞死算了。就算这话传了出去,甚至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又怎么样?也好叫侄儿明白明白,他这个皇位是从您手里抢过去的!他对您要更加恭敬才行!”
“你你……”永泰亲王气得脸都白了,一手抚着胸口,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是知道附近确实被自己人围得水泄不通,他能直接用汤碗把永和亲王的嘴巴给堵住。
“嘿嘿,您别气,就当弟弟胡说八道。上朝了上朝了,走着走着!”永和亲王嬉皮笑脸一把搀住永泰亲王,直接把人往门外扯。永泰亲王看着他连连摇头,却是半个字也不想对他说。要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确实感情深厚,他有时候真想把这混帐弟弟给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两兄弟出了房间,在大群奴仆围拥下赶往乾宁殿。此时已经快到再次上朝时间,大部份人都走了,附近静悄悄的。快到乾宁殿时,他们才看见有一名官员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走着。
看那人微微佝偻的身子,有气无力的步伐,便可知此人此时的心情必定不佳。两兄弟远远地瞧着,开始还以为是户部尚书林之玄,走得近了才发现竟是工部右侍郎郑云阁。
“瞧瞧,这就是得罪了辅国殿下的下场!”永和亲王耷眉撇嘴,满脸的嘲弄,“咱们这位好皇妹可真真是了不得啊!听说因为郑家人经常在报纸上和她的笔杆子打擂台,她私底下发了好几次脾气。这不,昌国公闹着与兰真皇姐要和离,她总算是逮着了机会给人家重重一击。啧啧啧,瞧着郑大人这就老了十岁吧?”
永泰亲王没有搭话,却加紧了步伐,很快就追上了郑云阁。他温和笑着向郑云阁拱拱手,主动招呼:“郑大人好……”
郑云阁斜着眼睛看了永泰亲王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随意拱拱手,敷衍道:“微臣有礼,殿下万安。”
瞧着他这态度,永和亲王眼睛一瞪就要发火,永泰亲王及时横过去一眼,又对郑云阁道:“不如大人与本王一起走?!”
郑云阁双手负于身后,仰天打了个哈哈,满脸悲愤地说:“岂敢岂敢!殿下乃天潢贵胄,微臣怎敢与殿下同行?殿下先请!”
这般无礼的态度永泰亲王却丝毫不以为忤,坚定地拦在了郑云阁身前,恳切地道:“本王知道郑大人心中有怨,万般的不是都是本王昔年教导无方。本王心中实在有愧。不知郑大人和昌国公是否能给本王一个机会,让本王弥补过失?”
永泰亲王待人向来谦逊亲和,郑云阁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片刻,郑云阁低下头,轻叹了一声,神色怅惘地喃喃道:“我郑氏一族传承至今有八百三十一年,从未受到那样的侮辱。家兄回去后便卧病在床,族人也多有愤懑。微臣……”他顿了顿方道,“微臣也心灰意冷,已经打算辞官。王爷的心意,微臣下朝后便转述给家兄。”说着拔腿便要走。
永泰亲王急忙出言劝说:“皇上怎能缺得了郑大人这样的能臣?还请郑大人千万不要生出辞官之念。”见郑云阁的脚步略有停留,他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飞快地说,“您不是不知宫里的情况,恐怕昌国公也不会放心淳妃独自在宫里无依无靠!”
郑云阁身形微滞,又立刻接着往前走,只留下冷漠的一句话:“她已不是微臣家兄之女,既不是郑氏女,家兄又有何可担忧?”
“若她日后能封后呢?”永泰亲王的声音更微弱了,但他能肯定郑云阁听在了耳朵里。他微微一笑。
“八哥,你想拉拢他?”永和亲王好奇地问。
瞧着郑云阁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永泰亲王这才举步前行,对永和亲王低声道:“郑家与兰真和玉松皆有隙,咱们不拉拢过来岂不可惜?那裴世纬与桓国公谢骏乃莫逆之交,分明就是兰真的人。他要是当了天官,咱们岂不是要看兰真的脸色?与其如此,倒不如扶了郑云阁上位。郑家既然与兰真闹开,自然不会再听她的摆布。而郑云阁被玉松横插一刀抢去了礼部尚书之位,心里能不怨怼?若咱们保他一个更加权重的天官,他还能跑到哪里去?至于封后……嘿,郑家不出力怎么可能?”
“哈哈!兰真和玉松的脸色恐怕都不会好看!”永和亲王对永泰亲王竖大拇指,钦佩赞道,“八哥,高!还是你高!”两兄弟同声笑起来,加快步伐连袂赶往乾宁殿。
此处原本就只剩下这两兄弟的人马,他们一走便彻底空旷下来。忽有风吹过,将檐下金铃吹出清脆悦耳声音,仿佛是谁在脆声发笑,却不知笑得是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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