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敏若的眉眼,二人都没说话,正屋里便寂静许久。
敏若起身去添茶的时候,他才忽然道:“法喀很……孝顺你。”
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比这二字更贴切的词汇。
敏若端着茶来,轻轻笑着,“他是我管教出来的、跟着我生活了二三年,心里自然惦记我。”
康熙沉默了半晌道:“如此,是极好的。”
他看得出法喀惦记敏若,比有的人家儿女惦记老娘都多。思来想去,也只能说是各家各有各家的命数了。
记得法喀少年时纨绔一个,果心当年都为此头疼不已,如今的赤胆忠心威勇可靠,也是敏若花了心思教养出来的。
遏必隆早逝,却也可以算是敏若他们“运道”里的一部分。
康熙如此想着,不禁感慨道:“人说所谓‘福分命数’,都是自己积攒下来的。在你身上,朕才真瞧见这句话。”
若论境遇,敏若从前恐怕远不及布尔和,生母糊涂、嫡母做壁上观、弟弟纨绔、家中感情疏远、族中群狼环伺,唯一能做依靠的姐姐身体孱弱早逝。
如今果毅公府这互相扶持的一府兄弟情深,法喀的官途前程,可以说都是敏若一手扶起来的。
他忽然想起,那年大雨,他们在敏若的庄子上落脚,果心郑重地对他说,敏若能够帮他掌控住钮祜禄家。
如今看来,果心观人观事,亦是眼光清明、洞若观火。
远胜过他。
他当时只想,这小姑娘只要安安静静地不生事,他为了与果心的情分,也会护持她平安一生。
许是因为皇贵妃的病势愈重,生死当前,他总是想起许多许多旧事来,也会乱七八糟漫无边际地想到许多旁的事。
在敏若这坐了半个时辰,吃了一碗歇夏茶,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道:“法喀媳妇不是有孕了吗?别叫她折腾了,明儿他来回练兵事务,说完了朕叫他来找你。”
敏若立刻道:“多谢您体恤。”
康熙似乎哼笑了一声,“你把身边的得力嬷嬷都派出去了,足可见多在乎那未出世的小侄儿,朕岂敢不体恤啊?”
敏若嗔怪地横了他一眼,送他走出养乐斋,转身吩咐:“把姐姐留给我的如意,取出一对来吧,要金镶羊脂白、刻和合二仙的那一对。”
有皇贵妃所求,阿灵阿与茉雅奇的婚事会很仓促,她总要给足茉雅奇的体面,哪怕是看在这么多年,与皇贵妃的交情的份上,她也要摆出对茉雅奇的重视,震慑佟家,让他们不敢仗着皇贵妃命不久矣便试图拿捏茉雅奇。
抬步时候,她隐隐讽笑了一下,权势、地位,真是好东西啊。
那边,走出养乐斋,康熙忽然吩咐:“在民间门寻一位笔法精湛的女画师,或者命妇宗室女中有擅作画的,请过来,为贵妃向众公主授课时的景象绘一幅画吧。”
这样的美好,似乎只有落在纸上,才能永远地保存下来。
他才驻足门外,未敢踏进那一步,是怕倘若他进去了,就会打破那镜花水月一般的美好。
他已失去了许多许多,又将在失去一位本盼望相携白首的“妻子”,对还拥有的东西,便格外的吝啬。
赵昌看出他眉眼间门深藏着的、数日未散的惆怅郁气,垂首应“嗻”。
任是人间门帝王,九五之尊,也有两件掌控不住之事。
一是生,二是死。
所以任他坐拥天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意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他。
幸而帝王心性已成,纵是悲切,也总记得江山为重、大局为紧。
不知是幸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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