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斋里,香烟裊裊。
自窗櫺向内一探,难得聿琤愿意放缓了步子,搁下那只瞧了一半的公文与人下棋。
「丁」的一声,白子在角落,夹在黑子之间,形成相互援引之势。她笑睇着坐在对头的梅穆,一手支着颐,模样间适。
「殿下这一手……」
「以退为进。」她语调里夹着笑意,茶水沾唇,一饮而尽。那梅穆下了一子,她引颈细瞧之后不禁挑眉。「看样子这段日子沉潜,并未白费。」
梅穆拱手谦让着,「殿下莫不是在测试梅穆?」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在办公之际邀你下棋?」她「嗯」的一声,转守为攻,「少懿,再给我添茶。」
香炉就搁在棋盘边,炭火上的茶壶正滚得热腾,裴少懿端来茶碗,清空之后又添新茶叶,冲入沸水泡开,重新奉上。
「殿下可瞧出什么来了?」
「本宫以为你会下在这儿。」聿琤指了另一头,「结果你反而选了一条相对退让的路走;我本想问问你在家过得可舒心,看来似乎是学到了一点教训。」
梅穆心头一凛,定定望着对头的貌美姑娘;两人之中,他年纪虽长,但每当他越是亲近聿琤,越是因她深思远虑的性格所折服。同时也庆幸着,她并未因这次藺文鈺一案而对他失去信心。
在经过之前的风波后,他调离了御史台到户部去,虽然品秩上与侍御史相等,到底是个没有实权的间差,形同遭到了贬謫。
由于手头上没有职权,这段期间他不是窝在相爷府里头读书习字,唯一的消遣,就是下棋,且谢绝了一切歌舞享乐。这阵子除了上朝堂外,今儿个还是他们头一遭私下碰面。
他涩然一笑,知道自己玩得那些把戏,聿琤早已全盘知晓。「下官真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连带的拖累了您……」
聿琤笑笑地扬起一掌,「都过去了,那些恼人的事儿不提也罢……本宫下定了,到你。」
罢官、免官一事可大可小,毕竟没几人能保定在仕途上能就此平步青云,试问,有多少人在这宦海里浮浮沉沉?藺文鈺一案虽是他一手铸成,既然未治罪,考取的功名尚在,又何愁无差可做?却不想他以死明志不说,他的女儿竟能凭一己之力上京告御状,还获得了皇后以及聿珏的协助——放眼歷朝,这等案例只怕前无古人,往后,亦难有来者。
可这万中无一的案例,偏偏是给她们碰上了。
也罢!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她皇甫聿琤,不会因为丢失了一回脸面便一蹶不振。
梅穆兀自省视着盘面,方下一子,却闻聿琤说道:「话说回来了,你听说了?那藺湘君,倒是让聿珏替她特别上心?」
梅穆抬眼,裴少懿已是主动替他换上新茶。他略瞧了女官一眼,裴少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两人之间,眼神并未交会。「嗯……我听说了,娘娘举荐她入宫当差;武功似是极为了得?」
「那是自然!」聿琤笑了笑,「不然又怎可能闯进皇宫还能倖存下来?」
「也是。」
又落一子。「说到这个,长安府尹那头最近可有动静?」
梅穆皱眉,不明白聿琤为何突然问起执掌京城百姓的府尹一事。「殿下指的是……」
「本宫日前听闻母后问起,说是藺湘君来告御状当夜,曾遭人蓄意跟踪,似是有意要阻止她进宫。」聿琤手执一子,轻敲着棋盘。「所以本宫在想会不会是哪个人,妄想要杀她灭口?」她定睛一瞧,却是对上了他的眼。
「殿下是在怀疑下官?」梅穆忽地一窒,装着棋子的木钵登时撒出几枚黑子。
「没的事,你别紧张。」她微敛起眼,「本宫只是想,虽说现在人好好的,可难保日后还有人要对她不利;我在意的不是藺湘君,而是她儼然成了母后眼前的红人,聿珏又对她上心,要是万一弄不好没了……天底下没第二个藺湘君可赔。」
「原来如此,下官反应过度了。」梅穆抿起嘴来,「我承认拔了藺文鈺乃是出自一点儿私心,但我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表;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嗯。这话我信。」她展眉轻笑,以指敲了敲盘面,「到你了。」
「方才殿下说二殿下对藺湘君上心……下官倒是奇了,怎么个上心法?」
聿琤微瞟着窗外,堂前正巧有隻燕子啣了春泥,就停在屋簷处筑巢。「不仅是把人给栓在身边,甚至还千方百计的要给藺湘君挣些脸面呢!」
那燕子搁下春泥,很快又拍着翅膀,飞向朗朗青天。
*
习武的堂院里,这回眾家王公贵族子女的双眼,全都目不转睛的定在场中二人身上。
杨悔一记凌厉踢腿扫向湘君下盘,那力道、狠劲不像是面对比试的对手,反而像是遇上了欲除之而后快的仇家!
虽说日前柳蒔松曾提过他已知会过杨悔,可实际动起手来全然看不出半分留力,反而招招致命……聿珏顿时有些后悔了,但两人相斗方酣,要阻止岂不是徒让眾人看了笑话?
湘君堪堪闪过,杨悔大喝一声,双手又是一记重拳。
聿珏方寸忽地一紧,「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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