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述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却是渐渐缓和,至少愿意言简意赅地回答几个问题。
直到这时,林知言才清楚地意识到霍述的睡眠有多糟糕。
他说他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大部分时间在工作,脑子里有无数精密的数字在运转;他说他从八岁起就有这样的毛病,闲下来时会琢磨如何搞垮对手,那种胜利的场面光是想想都令他亢奋不已。
他说他睡眠质量最好的那段时间,是谈恋爱的那半年。后来分手了,他又回到了以前的亢奋状态……不过没关系,他和幺幺已经和好了,现在的他精神很放松。
林知言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轻轻覆着他手背的手紧了紧。
她知道霍述八岁时经历了什么。
四天五夜的绑架,船舱里无尽的黑暗,还有被当场击杀在他眼前的绑匪……没有人安慰他,没有人拯救他,所以那个聪明漂亮的小男生开始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自我保护。
他讨厌幽闭的黑暗,就把自己关在漆黑的阁楼里,直至完全脱敏为止;父母不承认他,所以他就背弃所有感情,用冷酷而残忍的眼神肢解世人;他总是极端的自信,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怜悯,他相信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中途助理叩了叩门,小心翼翼地打断谈话,为霍述送来一只手机。
大概是京城那边有急事,霍述说了声“失陪”,就暂且起身去接听电话。
直至霍述走出房间,林知言才稍稍流露出些许情绪。
刚才听霍述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说那些话时,她差点没忍住露悲。
“林小姐现在,知道他的症结所在了?”
季婉重新给她倒了杯热水,轻声问道。
林知言轻轻点头:“他以前,从来不说这些。”
“也只有你能让他说出口。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任务快要完成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带你过来。”
季婉微微一笑,“他认识我三年,说的话还没今天一天说得多。”
“都说看心理医生,家属也要一同前来。”
林知言捧着温暖的纸杯,于氤氲的水汽中莞尔,“其实,我自己也有个坎儿。”
季婉说:“愿意和我谈谈吗?反正计着时呢,不聊天也浪费了。”
林知言想了想,才说:“我以前,一直担心他对我的爱,都是模仿伪装出来的。”
“这很正常呀!你只是做出了正常人的反应而已,不是你的问题。”
季婉合拢诊疗本,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知言向前倾身:“我喜欢听、季医生讲故事。”
“有部外国电影,我就不跟你说名字了。大概讲的是人类研发了一种仿真机器人,将他们投放至某个小镇,供人杀戮取乐。这些机器人npc和真人一样有思想、有社交,会痛、会流血,被人类杀死取乐时,他们眼里流露着和活人一模一样的恐惧和绝望。”
“太残忍了,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是呀。”
季婉轻轻一叹,“所以当时我就在想,真假到底由谁定论?如果假的和真的一模一样,那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假的和真的一模一样,那它们又有什么区别?
从牙牙学语到稚子学步,再到学校教育,人类智慧的光芒无不是在一代代的“模仿”与“超越”中诞生的。
林知言若有所思,恍惚间,有种茅塞顿开的释然。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疑问,是我也在思辨的难题。”
季婉晃了晃手中的水性笔,解释说,“我不是在说服林小姐什么。”
“我知道。季医生的疑问,却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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