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的日子简单,姚美人闲了便同他们谈天说话,教楚言枝刺绣,或者趁太阳暖和的时候在院子里逛一逛。
上元节一天天的接近了,楚言枝做完手套还得做护膝,累极了她就把脸埋在桌子上唉声叹气,或者拿针挑着自己的头发丝玩,抱怨为什么女孩儿就要学女红。
讨厌的陛下,要什么礼物啊。
楚言枝把陛下给的十套银针都拿出来,无聊的时候就用这些针在布上拼拼画画,偶尔不慎戳伤了手指,她还会有把这些针都卷一卷扔到炭盆里烧掉算了的念头。
那天不小心被殿下含了手指后,狼奴没再敢总去夜里找殿下了,他忍着隔天或隔两天去一次,去了也不敢乱动,就蹭蹭殿下的被角,拿殿下的手揉自己的脸或肚子。
好几回他都差点被红裳发现,不过有了经验后,狼奴已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了。十来天下来,小木偶胳膊那块磨损严重,他不得不暗暗地收集细树枝,甚至是筷子。
狼奴容易害羞,每次白天时见到殿下,他都觉得自己夜里犯了天大的罪孽,可一到晚上,他又好似忘了白天时的羞愧,满心只有去见一见殿下的念头。
等到十五上元节,他又得回北镇抚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殿下。
“殿下不喜欢这些针吗?”狼奴把绣绷放下,他学东西总是很快,如今已能独自完成一件绣品了,虽然好看不到哪去,但可以帮楚言枝打下手,绣些简单的纹样。
楚言枝用指腹滚着布上的一排银针,撑着腮百无聊赖道:“没有意思。你喜欢刺绣吗?”
“喜欢。”狼奴把自己刚绣完的一块云纹绢布拆下来,递给楚言枝,“奴很喜欢。”
楚言枝看着上面或卷或舒的几朵祥云:“嬷嬷说,没有男孩儿会喜欢做这个的。狼奴,你像女孩儿。”
狼奴眼睛微亮,他喜欢像女孩儿,女孩儿能和殿下多亲近,男孩儿就不行,男孩儿和殿下亲近,会弄出小娃娃。小娃娃既让他兴奋地期待,又让他害怕,以至于他不敢在殿下的小窝里睡着,他怕自己一着不慎睡着了,第二天殿下就会怀上他的小娃娃。
这些忧虑狼奴不敢告诉殿下,他望着楚言枝,认真道:“奴喜欢就喜欢了,不关奴是男孩女孩的事。”
狼奴的话让楚言枝心有所感,她戳弄着这些针:“我也觉得。我也想进文华殿读书,想去北镇抚司习武,想出宫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可是娘亲说,我是公主,公主最重要的是将来能找到一个好驸马。我是公主呀,为什么公主的日子,要倚靠别人?”
头一回从殿下口中听到驸马两个字,狼奴心跳陡然加快,他攀握着桌角:“殿下不想要驸马?”
楚言枝划弄着桌面,赌气似的蹙着眉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世上,我只有娘亲,我只要娘亲。”
狼奴望着殿下湿润微颤的长睫,心揪得疼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想为殿下擦掉眼角的泪,余光里却看到一旁红裳深究的目光。他记起了自己为奴的身份,再三犹豫,只将帕子捧了过去:“殿下。”
楚言枝接了帕子,看到小奴隶也泛着微红的眼眶,擦着眼泪问他:“你怎么了?”
狼奴抓了抓自己的袖子,与她对视道:“殿下难过,奴也伤心。”
他从没见过殿下在自己面前流泪。他那天难过了,会向殿下撒娇,赖在殿下的怀里不起来,殿下却不会这样。很多时候殿下以为他什么都不懂,连为什么难过都不愿意告诉他。
今天他知道了一个原因,殿下不想要驸马。狼奴说不清自己在得知这点时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当他发现自己知道了也不敢好好地安慰殿下时,内心忽然涌上无限悲哀。
他是一头聪明的小狼,在北地时知道如何又快又狠地狙击猎物、避杀猎者,来到这个全是人的世界后,他也知道如何把自己变成和殿下一样吃熟食、用两腿走路的人。如今他已经明白何为奴。
他高兴自己是殿下的奴,他愿意永远只做殿下最乖、最听话的小狼。但如果因为是奴,而不能在白天光明正大地安慰殿下,像殿下抱着他哄那样为她擦眼泪的话,狼奴不甘心自己只是殿下的奴。
不是殿下的奴,他还能是殿下的什么?
殿下的驸马。
他不是女孩,不能做殿下的宫婢,所以还是做能和殿下生小娃娃的驸马吧。
“我才没有难过。”楚言枝掩唇打个呵欠,“我只是困了。”
她把帕子还给狼奴,把这些针随意收拢一下放回针线筐,然后趴在桌子上望向窗外,看对面屋檐上又在扑鸟的三花猫。
嘴上说着不难过,其实她心里有许多说不出来的委屈。这些委屈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说,因为她知道,谁都帮不了自己。
娘亲那么温柔聪明,这么多年也无法见外祖父外祖母一面;年嬷嬷那么心灵手巧,也没办法探听到亲生女儿的消息;红裳这么勤快的人,能攒下的钱还是少之又少,一辈子出不了宫,做不了自己的主;江姨人情练达,还是和那位贤妃娘娘处不好关系;施婕妤看起来那么淡然无波的人,也不能不为珀哥儿的未来做打算;莫姨看起来每天那么开心,可这么爱玩的人,待在四四方方的宫墙里,能有多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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