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现东南沿海贼盗横行,日益猖獗,已连续掠夺数县,军民伤亡无数,甚至还敢抢军营中枪械,官署中亦被盗贼频频&lso;光顾&rso;。今晨邸报又至,北通、白山两县几乎全县焚毁。皇上已下旨意,限期剿灭。因前番卑职曾上折恳请撤换两广总督,今日皇上询问可有合适人选,卑职想先请示一下王爷,该推荐何人方好?&rdo;顾天成斟酌一番,小心问道。
&ldo;朝里大臣们都怎么说?&rdo;胤禛未答反问道。
&ldo;还不是和从前一样。&rdo;顾天成稍稍欠身,抱怨道:&ldo;皇上廷上指令商议,文武大臣们不过是纷纷揣测圣意,一味附和罢了。&rdo;
胤禛瞳底似浮阴霾,思绪飞转:这些朝中大员身居高位,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每每商议朝政,往往是&ldo;彼此推诿,不发一言&rdo;,也有假瞑打瞌睡,也有海阔天空闲聊散谈,等到需要拿出主意的时候,便鼓动一两个新来的科道官员发言表态,然后大家便&ldo;群相附合,以图塞责&rdo;。胤禛轻哼一声,思量一番,决断道:&ldo;我看举荐孔誉珣为好。&rdo;
顾天成闻言,大为吃惊,脱口道:&ldo;王爷,此人虽有军事才能,手段凌厉,可他素来名声不洁,太过爱财,举荐他,只怕要落人口实。&rdo;他略一犹豫,继续道:&ldo;他虽每赴一地上任,均政绩显著,捕盗安民,催收赋税俱有一手,可弹劾他的折子也从来未曾绝过。这其中固然有地方官员不满其苛政,挟私而告的,但所举报孔誉珣贪墨之劣迹,也未必全是空穴来风。&rdo;
&ldo;满礼他操守虽清,却办事无能,纵不爱钱,又与地方何益?自从东南沿海匪乱,朝廷拨放满礼的军饷已达上百万两,可结果匪越剿越多,所需银两更如无底洞般,深不见底,还耽误了时间,简直是比贪墨更为可怕。&rdo;胤禛一敛眉,淡然道:&ldo;况孔誉珣这人我知道他虽贪财,却都在明处,他能实心任事、整饬地方,不过是为人倨傲了些又行事苛严,故遭人非议。静东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时做事与做人,不可统一。两者若有抵触,则只能把做事放在第一了。&rdo;
……
不知不觉,两人已在书斋中密语了半日。顾天成起身正欲告辞,只听李青在外示意齐云山的古瓮水已送到了。胤禛唤他入内,见他拎着水壶,身后跟着女侍,提着食盒。
&ldo;水已烧了?&rdo;胤禛问道。
&ldo;是。王爷,都过未时了,您还没用午膳,先进些点心吧。&rdo;李青恭身答道。
&ldo;噜嗦,把茶具摆上。&rdo;胤禛吩咐后,转向一旁面露忐忑的顾天成道:&ldo;静东,你坐下,先喝一杯再走吧。&rdo;
说话间,李青已与侍女布妥茶具、茶点。李青沏水泡茶一应程序,做得细致认真,分毫不差,恭谨端过闻香杯递于胤禛。
胤禛举杯轻啜一小口,稍稍低头,从嘴唇两边吸入一口气,让茶汤混着空气在口鼻交界处翻搅,须臾,对着李青笑道:&ldo;果然是水坛的关系,用了这古瓮水,茶香馥郁,胜似兰花。静东,你觉得如何?&rdo;
顾天成早已饮完一盅,忙附言道:&ldo;果然好茶,回甘时犹让人有余味无穷的感觉。&rdo;
&ldo;烹茶,水之功居大。&rdo;胤禛脸容浮出笑意。前几日宛琬拖他跑去水月庵附近的齐云山上。胤禛见茂林岩崖深处,白色石隙中涌出的泉水,分外清亮,他掬上一捧品饮甘甜清冽,便让人装了些山泉带下山。当夜煮泉冲泡,茶味仍有浊气,胤禛不免有些失望。宛琬说或许是所用水坛不对,那几只盛水坛子都是新窑才出的,窑火气未退,难免会粘上腥土气,过些日子待她去寻些古瓮来让人取了水再与他送去。
顾天成不知其中缘由,见胤禛笑意不退,心中暗暗称奇,只叹这位雍亲王爷对事真是要求苛严,大到朝政,小至饮茶,俱是要求甚高,细致认真。待饮过三杯,顾天成起身告辞。他前脚刚走,李青又匆匆入内,恭谨递上刚送达的帖子。胤禛接过展开一瞧,&ldo;一群混蛋。&rdo;一声怒骂,吓得李青脚下一哆嗦,慌将欲劝他进食之事咽下,退至书斋门口,半掩上门。
窗外蝉声不停,胤禛坐于书案前,心烦气燥,想了想,还是摊开扔至一旁的信笺细细看了起来。
一头戴凉帽小厮手捧托盘蹑手蹑脚步入书斋,乌溜溜的眼珠看向端坐于书案后的胤禛。
他不知在看什么,十分入神,抿着薄唇,紧绷着脸,锐眸闪着戒备,好像敌人随时会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似。宛琬瞧得入迷,他的眼睫浓密如扇,眼角和眉心处镶着极淡的纹路,他的发是自然卷,散开辫时的鬈发模样,最让她着迷。一缕阳光投射过来,映着胤禛两鬓杂有几丝白发,她心下一紧,唉,她实在不懂,他就不能松弛一下下颚的线条吗?
窗外掠过阵凉风,拂过花草,跃窗而入,好似在她耳边述说着些什么,不知怎地,竟教她有些淡淡惆怅。
胤禛微抬眼角瞥见小厮衣袍,想是李青又来劝他用食,&ldo;你怎么又来了?出去。&rdo;他有些生气,脸庞慢慢抬起,定定地望着,没回过神来。
&ldo;哦。&rdo;宛琬掀了掀唇,还没挤出话,已忍不住先回他个灿烂笑容。一不留神从凉帽下钻出发丝十分调皮,随风轻扫着她麦色的脸颊,流露出一种脆弱温婉的气质。
宛琬放下手中食盘,轻轻叹气:&ldo;胤禛,你瘦了好大一圈。你做事能不能不要那么辛苦认真?&rdo;
他喉结微动,抿了抿唇,看着她。&ldo;认真些不好吗?&rdo;
&ldo;不是不好,可是……&rdo;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偏着头不住叹息。唉,这男人认真惯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怕她再怎么解释也说不通。
胤禛凝视着那张生气勃勃的秀脸,她是随着送古瓮水的侍卫一块来的吧,怕是在外等了许久,胸中温热,不由自主地,两人相视笑了。
此时,狗儿的吠叫清楚响起,元宝不知何时溜入,老大把年纪围绕着宛琬的脚边难得兴奋地乱吠,喉咙中还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李青急急跟上,放下托盘瓷罐,忍不住对着宛琬眨眨眼,她会心回笑。
李青一转身,满面笑容正对上胤禛面无表情地瞪住他。李青指指宛琬,结巴道:&ldo;她让奴才送&lso;踏雪寻梅&rso;羹的。&rdo;弯身抱起元宝慌忙跑了出去,将门紧紧关上。
&ldo;你不要对什么人都笑。&rdo;胤禛等李青被&ldo;瞪&rdo;跑后,深邃乌黑的眼光再度调回她脸上,口气近乎指责。
啊?连笑也犯了他的禁忌吗?算了,今天过节不与他计较,宛琬满不在乎的将食碟一一放好,拖过椅子欲坐他身边,已被人一把拽入他怀中,&ldo;你还不快吃,不然我要生气了,要发脾气了。&rdo;宛琬乖乖依他怀中,不忘回瞪他一眼。
以为他又要沉默到地老天荒,宛琬正欲发作,他紧盯住她的目光终于好心地放回食物上头,才瞧一眼,任性地撇撇嘴。&ldo;我不喜欢蚕豆,有豆腥气。&rdo;
糟糕,成熟的男人一旦孩子气,对女人来说,往往构成致命的吸引力。宛琬赶紧收回迷恋眼神,将他剔出的蚕豆瓣拣了回来,&ldo;乱讲,这叫豆香气,新鲜豆瓣酥炖着小肉圆熬出来都不知有多香呢。&rdo;宛琬一口吃下,嘴里念念叨叨,&ldo;你太挑剔了,不吃的东西那么多。&rdo;手中忙将丝瓜核桃仁换至他面前,继续施教。她小手不停,舀了两碗&lso;踏雪寻梅&rso;羹,示意胤禛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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