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绝轻声道,“这张琴,兰某已为娘娘装好了琴弦,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赠给娘娘。”他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琴面,发出一阵悦耳的琴声。卿柔枝微叹。这样的人,怎舍得伤他半分?“多谢,”柔枝接过那张琴,递给长姐,看向兰绝的眉眼,“你的眼睛……”“已经好了。”他融融道,因为她的关心,笑意更温柔了几分。卿柔枝看向他的心口,忍不住道:“那一箭,我代他向你说一声,抱歉。”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褚妄朝他射了一箭,那支箭,几乎二度要了他的性命。“能护住娘娘的性命,便是值得的。”兰绝并不以天下人作为借口,如今他不再是大越的臣子,只是一客居在南柯的懒散闲人。面对心上人,他便是心口如一。卿柔枝也觉察到,比起在宛京的内敛含蓄,如今的兰绝,好似更加放开了些。之前亦是直言想要与她共度一生。一颗忘忧丹,一场赌局。裘雪霁要用这颗忘忧改变天下的命运。兰绝想以这颗忘忧全自己的私心。而她……想要一个答案。卿柔枝垂眼,道:“我以前常常会想,宫里的生活到底给了我什么。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换一种活法,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是不是就能过的轻松一点、开心一点。所以,我才会答应裘雪霁,服用那颗忘忧丹。”“在你们身边的这段时日,我确实很开心。可是,人不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也不能永远活在梦境之中。那七年早就长成了我血肉的一部分。没有那七年,我就不是卿柔枝了。”“我终究还是要朝前走。而这段向前的路怎么走,跟谁走,我想今日的我,已经有了选择的权利。”世上原本就没有摒弃所有忧愁与痛苦的良药。唯有与过去的自己和解。才是真真正正的忘忧。这一刻兰绝知道,她完整了。她不仅找回了那个天真烂漫、毫无机心的卿二小姐。也找回了聪慧通透、温柔清醒的继后。她的笑容在他的眼中,比世上任何珠宝都要明亮。而这样珍贵的、举世无双的女子,要何等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庇佑,或许,如今的她并不需要被谁庇佑,可他想,这样美好的姑娘,就该被好好地宠着,好好地爱着。于是兰绝低声道,“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不会干涉你任何,但是,比起爱他,你一定要更爱自己一点。”在她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他一面想,倘若那人来寻她,她便是得偿所愿,付出的感情,终究是有回应的。一面又想,倘若那人不来寻她,她就这么忘记了一切,然后与他成婚,那该多好。可他连她穿嫁衣的样子都没能见到。也许这就是命运吧,阴差阳错,到底不过是阴差阳错。可少年时放进心里的人,是拿不掉的。在她走出茶楼,即将转身的那一瞬,那三个字忍不住吐了出来:“你等等。”卿柔枝看着他朝自己走来,雪白的衣袖轻扬,手伸了出来,在他掌心,躺着一截枝条,细长嫩绿的叶片上带着露水。他轻声道:“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样礼物。愿你今后能够像枝头的春光一般,永远明媚,永远灿烂。”那是一截杨柳枝。柳,谐音“留”。卿柔枝一怔,眼睛一眨,终是忍不住滚下两行清泪,但见青年眼中,一片清明澄澈。他的爱这样的纯粹,从来坦荡无私。他爱她,与爱这世人、爱这江山一般,却又有着独此一份的温柔和宽容。他一直留在原地等待,是挚友、是臣子,亦是当初那个对她一见倾心的少年。“还有好些事情没有解决。我暂时不会离开的,”她还答应了要让林氏母子团聚,常青山这个太守的位置,也该做到头了。兰绝松了口气,与她相视一笑。“卿二小姐。”突然有人唤道。是一早就被她远远支开,去西市坊买杏花酥的阿九。高大的男人远远站着,先是看她一眼,再看了看一旁同她并肩而立的兰绝,冷笑一声,凤眸翻涌着莫名的情绪,“二小姐不是说今日出门,只是见长姐一面吗?”、【62】
她跟兰绝站在花树下的模样般配极了。……也刺眼极了。卿柔枝没想到褚妄会直接走过来。男人一袭黑金刺绣长袍,腰佩长剑,双腿笔直修长,冷着脸走到她旁边。卿柔枝倒是没有半分异色,冲他弯唇一笑,嗓音柔媚地喊他,“阿九。”她极为自然地去拿他手上的杏花酥。指尖相触的瞬间,他似是一僵,落在她面上的眸光微微一凝。她似毫无所觉,三两下打开那油纸包,拈起糕点一点也不见外地咬了一口。卿柔枝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突然被褚妄牵住。他修长的手指,强硬有力地插进她的指缝之中,与她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卿柔枝睫毛一颤,不禁抬眼看去。男人鼻梁高挺,五官精雕细琢的俊美,薄薄的春光照在半边脸上,好像神祇一般不可触碰。当着兰绝的面,他直接与她十指相扣,目不斜视地径直牵走了。卿柔枝也不挣扎,任由他握着她的手,随他往前走着,惹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只觉这对主仆好生的怪异,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毫不避讳地双手交握,不像小姐与护卫,倒像是出来私会的小情人。卿柔枝看着他宽阔的肩膀,笑道,“阿九,你吃醋啦?”他脚步顿住,眸光低垂下来,忽然抬手揩去她唇边沾上的糕点。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视线立刻移开,蹙起了长眉。“是不是呀?”卿柔枝却朝他走近,身子几乎整个儿贴上来。褚妄立刻把她的手松开,别开眸光,有些不自然道,“别在我面前撒娇,我不吃你这一套。”卿柔枝遗憾地叹了口气,不吃这一套啊。她似乎有些沮丧,可再抬眼时,满满都是笑意,“谢谢你,你亲手买的杏花糕,真的很好吃。”她的呼吸之间,好似都是那股杏花的香气,女人柳眉微舒,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道,“对我这么好,我都要喜欢上阿九你了。”对此,褚妄没有什么表示,垂下眼睑,一脸冷淡,好像压根不相信她的鬼话。卿柔枝被他送回别院,很久都没见人跟上来。转头一看,男人竟意外地不见了踪影。奇怪,不是说时时刻刻都不准她离开吗,怎么反倒自己先走了。……“给我滚出来!”伴随着一声暴喝,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竟是这两天都不见影子的常青山。一见卿柔枝,常青山便吹胡子瞪眼,“阿九何在?!”卫家被一伙金鳞卫抄了,混乱之中唯有卫芙蓉一人逃了出来,求助到常青山的府上。卫芙蓉告诉他,他派去监视卿柔枝的那个护卫阿九,身份有异,只怕是混进他的府上,来查他的!而当时常青山也刚好收到了一封信,明明郑刺史只剩几天的脚程。却被一道圣旨截了回去,只能改道而行,入宛京述职。青云梯就这么断在触手可及之处,卫家还在这种时候出了事,思来想去,只能是别院这女人搞的鬼!常青山恨的滴血,“本官一世英明,竟然会栽在你一个女子的身上,真是可笑,若非卫小姐告诉本官,建陵王世子来了南柯郡,还在秘密调查卫家的事,本官怕是等到斩首那天,都被蒙在鼓里!”说着他抬手就要扇在卿柔枝的脸上,却被闻讯赶来的林氏死死拖住,“大人手下留情啊!”常青山狠狠推开那扑过来的女人,把她推撞在桌角,额头豁出好大一条血口。他指着林氏道,“你才跟她住了几天,胳膊肘就往外拐!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来人,把她们两个绑起来!直接沉塘!”卿柔枝道,“慢着。”“你就不问问,阿九去哪儿了吗?”常青山浑身一震,慢慢冷静下来,是,他从进门来就没有发现阿九的踪影。该死!什么时候他身边的人,竟被换成了那竖子的手下!“大人,我并不知道阿九的所作所为。否则我怎会留在这里,等你来抓我?”常青山眯起眼。卿柔枝继续道,“大人若想自救,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建陵王世子一向风流,只要太守肯将我献与他,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常青山冷笑,“焉知你不是在拖延时间,等人来援?”卿柔枝叹道,“整个南柯郡,都在大人的掌控之中,不是吗。那位世子的官儿再大又如何,他初来乍到,又年轻气盛,必定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弄不清楚。只要大人稍加打点,柔枝相信这把火是绝对烧不到您身上的。”郑刺史虽然走了,却来了一个更有权势的建陵王世子,他的喜好稍微打听便知。走马章台,实打实的风流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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