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子应该是安全局的员工,工作看起来倒是挺认真负责的,赵立德接过文件,看了看没问题,签字后递给他。年轻人匆匆离去,走路还带小跑的。
不过迟正杰却有些惊诧的看着对方背影——他在委员会内部传阅的资料中看见过那张脸。虽然只是手画的,却也颇为传神。
“他……他不是那个……?”
“没错,他就是那个主动投奔我们的满洲正蓝旗成员,他现在的名字叫苏尔泰。”
“你还真敢用他?就不怕这家伙搞个暗杀什么?”
迟正杰愕然道,赵立德却嗨了一声:
“北纬和我对他进行过好几次测试了,公开和暗中都有,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这小子能把我和北纬都骗过去,那咱们也认了。关键是人才难得。如果不是确认他对我们那时代完全一无所知,我都要把他当现代人看待了”
“……能力确实不错,头脑机敏,而且接受能力很强,各方面都很符合搞情报工作的要求。好好培养个几年,没准儿当真能在这方面接我的班呢。”
听赵立德居然给他如此之高的评价,迟正杰有些呆滞,过了片刻,才说道:
“看来你手底下真的很缺人。从东林党到满洲人,来者不拒啊。”
“是啊,要不我干啥跟你扯这么多,不就是想招揽人才么——怎么样,阿杰,考虑考虑?”
迟正杰微微点头,没说什么,但赵立德这样的人精眼光多毒啊,立即看出他其实已经有所触动,当下也不再多罗嗦。各自回房间梳洗休息不提。
…………
此后数日,迟正杰开始他的调查计划,而赵立德也照样处理各种日常政务。不过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尽量让迟正杰参与到自己的工作中去,同时也将各方面情况向他做出说明。完全就是一副已经把他当作行政助手来对待的架势——顺便也向下面人灌输一个概念:这位是二老板。
迟正杰默认了这种做法,一边继续做田野调查,一边也开始跟着学习起来。不过随着他渐渐开始接手具体事务,迟正杰很快发现,即使建立了议会,所谓“士绅阶层”也并不是自动就会站到他们这一边的。
“他娘的,那帮土豪劣绅,真是杀不完!”
仅仅几天之后,迟正杰就发出了这样的怒吼——因为要下乡做田野调查,赵立德便委托迟正杰顺便也带着做一些农业上的调查工作,主要是关于“三七五”减租制度的落实情况。
——从去年开始,琼海军在他们的管辖区内全面实行了“三七五制度”。也就是说无论地是谁的,无论属于是官地还是私田,种地佃户最多只需要交纳收成的八分之三,也就是百分之三十七点五的租子。剩下八分之五肯定归自己所有。
这其中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官地租给私人或集体,比如琼海军从大明各地招募移民,建立起来的各种集体村落和农庄,他们分配到的土地算是官府的,这些单位都需要向官府——也就是琼海军政府缴纳其产出的四分之一,百分之二十五的收入作为租税,其余部分归自己支配。
而海南岛上原本那些自己拥有土地的自耕农以及地主,他们的耕地当然也需要向官府缴税,税额是总产量的八分之一,百分之十二点五——如果是自己种地,就只需要缴纳这么多。如果是租给佃户种,那么恰如上文所言:地主最多能收取到八分之三的租子,其中八分之一需要缴纳给政府,自己可以留下四分之一。
除此之外,压在明朝老百姓身上的另外一座大山——每年需要为国家承担的劳役也全部取消,政府需要大量劳动力的话,将采用花钱雇佣的方式进行,而不再强征人力。
今后琼海军政府辖下居民唯一需要承担的就是兵役:所有十六岁成年男子都有服兵役的义务,服役期为五年。不过允许花钱申请免役。报名应选以后没有被选中也算尽到了当年义务——大部分人其实都选不上。因为琼海军执行的精兵原则,对身体素质要求甚高,人数也要得不多。
原本大明朝廷对读书人的优免政策仍然保留:秀才,举人,进士,根据功名高低有不同程度的免税数额,同时免除兵役。而且琼海军政府在此基础上还增加了一个门类:军烈属家庭也同样免税,额度等同于秀才。
——海南地区文风不昌,进士举人很少,秀才也没几个,原本的免税政策其实没多少人能享受到。但军人家庭可就不一样了,这条政策一出,只要当兵就能帮家里免税,加上配套的退伍军人安置制度,当兵复员以后往往就能进入到政府部门工作,吃公粮,算公家人……就算回乡也是担任民兵队长,村干部之类的地方带头人,这导致琼海军辖下的军人地位直线提高。从最初一听到招兵就躲,到后来塞钱给招兵干部想要入选,其间也没相隔多少时间。
…………
规则制定的很明确,也确实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新规则发布以后必然是得到了万众支持,引来一片欢呼感谢了?
——做梦呢。这些规则在刚刚宣布的时候,却是在琼州地区引起过一阵轩然大波——不是支持,而是反对。几乎所有人都众口一词,说短毛横征暴敛,大肆提高了朝廷赋税!什么“三七五减租”,明明是加赋!
为啥这么说——如果仅仅从公开的数字比例上看,琼海军收取的赋税:百分之十二点五,八分之一的比例,确实比大明本土要高了不少——明朝的财税制度到后期基本就是一团乱麻,哪怕后世最翔实的学术性论文也没法子总结出一个比较清晰的结论。
然而在名义上,大明朝廷收取的赋税,却一直是严格按照“祖制”,也就是朱元璋时代留下的规矩来收:只有十税一甚至更低。后来还经过多次减免,很多地方甚至多少年都没交过税了。
当然实际上,这种低税率也仅仅只有个名义上,后面很快增加了各种各样的名目:什么提编,加派,三饷……以及地方上的黄榜白榜,淋尖踢斛,银两火耗之类,层出不穷。
琼海军的新规矩把这些全都免除了,但那些地主大户愣是能装着看不见,硬是说短毛加税了!而且还是一大帮子人一起喊,一时间倒也声势浩大。
如果是在江南地区,这么闹一下子,没准儿真能搞个民变出来,到时候纵使镇压下去,没准也会有文人写个什么“六人墓碑记”之类的文章纪念一下。日后被纳入到中学课本,被无数学生在考前辛苦背诵云云……
——可惜这些地主弄错了两点:其一这里不是江南,没那么多读书人,“士林清议”在这里没什么市场。海南岛上最近几年确实富起来了,但富起来的大都是商人阶层,而且多半都是跟短毛搭上关系才发财的,他们肯定不会跟短毛作对。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所要对抗的政权乃是由一群现代人所组建,而不是颟顸愚蠢,连基本执政能力都在逐渐衰退的大明王朝。
作为琼州府的实际掌控者,赵立德自是深知掌控舆论阵地的重要性。事实上在宣布新规的同时,他就制订了一系列的跟进宣传计划。报纸,戏班子,茶馆说书的……以及庞雨等人在山东试用良好的“五毛党”,甚至连前往乡下买杂货的小货郎都被他找来做宣传了。
那些大户喊得再响,终究顶不过有正规行动模式和专门宣传资金的政府部门。如果是普通外来户,没什么根底的,那些地主自然有各种办法,可以让那些宣传人员待不下去,或者是干脆“失踪”。明的暗的,软的硬的……多少年来都是这么玩的。
但是在如今的海南岛上,他们可真没这胆子——“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短毛可从来都是公开宣传的,对于那些胆敢公然用暴力手段与他们作对的势力,短毛从来不惮于以武力镇压。只是他们做的很聪明,每次在对付谁之前肯定会找到充足的理由,占据十足的大义,将其与同一阶层的其他人员分割开来,不会引起类似于“兔死狐悲”的共鸣,总之就是把打击面尽量缩到最小,然后才动手。
更不用说短毛在海南岛上可是拥有合法官府的身份,加上领先了几百年的宣传和行动手段,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确实是握有“正义”的一方——即使按照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降低农民负担也是属于非常大的德政。那些想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地主大户,先天性就处在了社会舆论的对立面。
在最初几家胆敢以身试法的大户落得个家破人亡下场后,海南岛上就没什么人再敢跟短毛玩阴的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那些大户又采取了“消极抵抗”的方式:咱们不跟你搞对抗了,但有什么要求咱也不配合,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就当你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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