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们都莫名其妙,相互望望,显然不大相信。
程亦风道:“你们不认得我,难道不认得耿将军的帅旗和金印吗?你们身为军人,难道不是应该绝对服从军令吗?还磨蹭什么?”
骑兵们看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假传军令的,况且旁边还有景康帝,连这个皇帝都下了马,看来真的是另有计划了。于是,一排跟着一排,骑兵都下了马来。负责这一方阵指挥的游击原在队伍的最后,听到传来这个古怪的命令,即上前看个究竟。一见到程亦风,便厉声喝道:“程亦风,你造反了么?”
程亦风将帅旗一挥:“前线情况有变,耿将军命下官来传令。你第三骑兵阵全军下马,徒步撤退到依阕关内迎敌。”
那游击瞥了他一眼:“耿将军有军令,怎么会让你来传?他一向不是拿你当笑柄,就是当出气筒……”
“陛下!”程亦风突然转向景康帝,“方才耿将军是否对下官说过,如果谁不听令撤退,就军法处置?”
景康帝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他的那个亲兵侍卫心思转得快些,“唰”地抽出了刀来,架在那楚军游击的脖子上。楚军的骑兵们一看,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加上之前的确看到有左右两翼的骑兵仓惶地撤下来,前线情况有变显然不假。大家就不再有异议,按照程亦风所说的,徒步向依阕关方向撤退。
“等等!”景康帝的亲兵道,“程大人,你忘记了么?方才耿将军不是还吩咐,要骑兵撤退前把马匹赶往前线么?”
程亦风一愣,立刻明白这用意:万马狂奔,可以阻挡樾军追击。但是,也会阻止前线其他的楚军士兵撤退——自己只保着第三阵骑兵,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其他士兵,如今赶了马匹去,就是切断他们的生路啊!
然而,景康帝的亲兵打着耿近仁的旗号,如果程亦风否认,等于说自己先前的命令也是捏造的。为了至少保存这几千人马,为了最后一丝扭转败局的希望……他不得不一咬牙:“是,赶马!”
去到依阕关总共有四十多里路。虽然满地的烂泥甚是难行,但毕竟这些兵士都没有受伤,也没有带着辎重,所以天黑的时候就赶到了。
依阕还有少量馘队驻扎,见到景康帝不由既惊喜又感慨。另外有部分耿近仁在登陆时留在依阕负责后勤的兵士,看这几千骑兵徒步走了回来,都感到万分奇怪——这时,虽然程亦风还没有正式透露耿近仁的死讯,但大家一路上不断被从战场上逃窜下来的士兵追上,都知道前线败局已定,于是个个垂头丧气。有些人在抱怨:如果第三阵骑兵冲锋,说不定能挽回。但是更多的人,听了追上来同伴叙述樾军的种种,都想:那简直是嗜血成魔的队伍,再多人冲上去,也只是送死吧!远征时满腔的热情,现在荡然无存,只盼望程亦风快点儿下命令南渡大青河。
程亦风一介书生,本来就不习野战,几时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走过四十里路?进了依阕关他已经两腿打颤,只剩半条人命。幸亏他是做粮道的,这些后勤士兵都同他熟识,立刻送了热茶热饭来,他才稍稍缓过些劲儿。景康帝便在这时来找他:“程大人?怎么不见司马将军带兵来?朕怕再拖下去樾军就追上来了。”
“司马将军的兵预定要三天后才会来。”程亦风道,“不过我方才已经让两个士兵坐小艇先过河去通报这边的战况,请求紧急援助。相信司马将军接到消息就会尽快赶来的。”
景康帝天潢贵胄,长途行军把他的意志消磨得更加厉害:“程大人,不是朕想做亡国之君,但是樾军实在凶残。朕恐怕他们一追来就攻下依阕关,那司马将军来时,只能给大家收尸了。”
“陛下,”程亦风道,“你忘记之前下官已经分析过,此处易守难攻么?依阕关是贵国最后一座堡垒,如果陛下让它落入樾军的手中,那司马将军就算带再多的兵马来,也很难从大青河攻入此关,以后陛下再想收复失地就难上加难了。”
景康帝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依稀想起早先程亦风关于依阕地形的分析。眼前这个不就是用空城计拯救了楚京凉城的人么?他想,不管大局上如何,至少按照他说的,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当下,对程亦风一揖到地,道:“程大人,朕的身家性命就都交到你的手上了。他日若能复国,朕一定以宰相礼待大人。”
“万万使不得!”程亦风赶忙还礼,不料腿脚不听使唤,竟摔倒下去。恰恰在这个时候,一个依阕守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万岁爷,大人,看到樾军了!”
“啊!”景康帝大惊,“程大人?”
程亦风扶着桌子才站稳了:“还有多远?”
“我们只是看到对方行军的火把。”那士兵回答,“大概还有一里地吧。”
“这……这……”程亦风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他只是有这么一个模糊的计划,真的守城打仗,他哪里会?“先前指挥骑兵的那个游击呢?”
“还……还押着吧?”景康帝道。
“带他到城楼上来见我。”程亦风边说边拔脚出门,“你们城中有什么火油、火箭的,统统也都准备好——弓箭手统统都上城来!”吩咐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已经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景康帝虽然惊慌怕死,但是好奇驱使着他,紧紧地跟在程亦风身后。两人一起来到依阕关北面城楼时,果然看到漆黑的落雁谷中有一条火把组成的带子,正朝这边移动,看起来就像一条巨大的火龙,一眼还望不到头。
樾军有这么多人?程亦风纳闷:不是总共只有一万人么?白天的一场战斗不是还有伤亡么?现在竟有这么多人追来?心下骇然。
指挥第三阵骑兵的游击被带到了。论品级,他是从三品的大官,而程亦风不过是正五品。今天竟然叫这个书呆子在众人面前下了自己的威风,他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正想要咋呼着发作,不料程亦风却先倒身跪下了:“大人,下官之前为救大军,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请大人原谅。如今樾军追到,到底要如何应对,还望大人定夺。”
这游击登时就愣住了,再一望北方,果然樾军来势汹汹,也就顾不得和程亦风计较:“樾寇长途奔波,疲惫之师应该不足为惧。弓箭手呢?”
早就听程亦风的命令在旁等候了,火油、火箭以及石块都抬上了城来。只是依阕向来只防备南面大青河一侧水上而来的敌人,对于北边陆地攻防毫无经验。弓箭手到了城上,连在哪里隐蔽都不清楚。好在楚军的这位游击——如今向程亦风自我介绍叫孙胜的——之前做过防守尉还有些守城经验,一边叫大家不要慌张,一边安排,又把楚军骑兵中许多射箭好手调来辅助。不时就都妥当了。而樾军的那条火龙也已经到了依阕城下。
景康帝壮着胆子朝敌人望了一眼,害怕而又不自觉地在寻找玉旒云的身影——这个寒光四射的青年,有摄人心魄的力量,看过一眼就会被吸引住。不过,他看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再仔细地看了一回,依然不见,连那个叫石梦泉的副手也不见。
真是奇怪了,他想,莫非阵亡了?
心念才起,就听到樾军中有人高声呼道:“里面守将听着,你们前方耿将军的部队已经被我军消灭。现在你们速速开城投降,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话音落时,已经“嗽”地射了一箭上来,正扎在城楼的箭垛上,箭身一半没入石中。樾国长弓威力可见一斑。
“他娘的玉旒云这臭小子!”孙胜怒斥道,“待老子收拾你给耿将军报仇!”说着也弯弓还了一箭。他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虽然敌人众多看不清主将何在,但是大旗在火光中十分显眼,因此瞄准了一箭放了出去。他箭法不俗,羽箭将军旗穿了一个洞,先是一喜,但跟着也一愕:“咦?不是玉旒云的军队!”
程亦风听言也是一怔,朝那大旗仔细一看——可不是么,上面鲜红的一个“赵”字。“震远将军赵临川!”他一惊,既然是赵临川率领大军来到这里,显然是作为玉旒云的后援。赵临川手上有多少人,其后还有没有樾国别的将军,都不可知。他只知道,己方的援军还没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孙胜。后者也晓得情况不妙:“怎么也得死守了,否则司马将军来时还不被困死在大青河上?”
程亦风无奈地点点头,对景康帝答:“陛下,城上危险,还是到下面去等消息吧。”景康帝完全没主意,任人摆布,下城时,听见孙胜一声令下,城上箭矢齐发,打响了今天第二场与樾军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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