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身穿这套制服也有方便之处,学院门口驶出一辆空载的陆军装备车,严明信一招手,对方立即就停下了。二人以家乡话一沟通,得知他们要去老军区的大院,司机表示不但顺路,还可以多送一段,直接把他们撂在了家门口。
严定波这天和老友有约,出门聚会。上了点儿年纪的人无论身份高低,见到旧友聊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再加他又难得上岸一趟,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
严明信自然也没有做饭的本事,在小区门口的饭店点了几个菜,交代送到家里。
学院方面,君洋虽心里迈不过那道坎儿,一直没有在教研会中表态,显得玩世不恭,扶不上墙,但他终究不是一个闭目塞听麻木不仁的人,关于学院的情况和其他人的表现,有时冷眼旁观他反而看得更清晰。
严明信喜欢踏实、确定的答案,一见面时君洋嫌恶的态度和模棱两可的许诺让他心感不安。他连连追问竞争对手的情况,问得君洋不得不草草吃了几口,在沙发上坐下,跟他从头说起。
每个军区都有自己的历史传统和风格,如果说奉天军区像一位说一不二的大家长,那山海关就是正直华年厉兵秣马的急先锋,白马关是闷头做学问沉得住气的老学究,镇南关是更年期的妇女,巨细无遗,喋喋不休。
几位军官围坐在同一张桌上,师出何方一览无余。各有所长,各有所能。
君洋随口一提,说:“不论机型,单说这几个人累计飞行时长,最少的都有2000个小时。”
对舰载战斗机而言,满载油量的战斗机巡航时间一般在一个小时左右,而战斗机一天之内升空两次就已是强度相当高的飞行任务了。能累计飞行2000小时,要么是服役多年的老兵,要么是自身条件非常优秀的年轻飞行员,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升空机会。
前者的经验丰富,后者是天纵英才,都不可小觑。
听完,严明信注视了他良久。
君洋被看得几乎就要心猿意马了,严明信才开口,说:“我送你回去吧。你赶紧回去写教学计划。”
当教官,天职不就是写教学目标、教学计划这些东西?君洋到现在还没动笔,岂不是把机会拱手让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人家学院领导拍板定案了,到时一切都是妄谈。
他不能掩耳盗铃,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古人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君洋和他并坐在沙发里,很是惬意,还不想走:“也没那么急。”
“怎么不急?正好,你回去写教案,我也写我的检讨。”严明信三言两语说了写检讨还要回炉的事,一摊手,诉苦道,“手都写抽筋了,真的。你知道我多少年没写过这么多字了吗?”
那无疑是一只好看的手。君洋早就见过,也悄悄握住不止一次,不足为外人道罢了。今天它的掌纹和部分静脉血管也同样清晰可见,每一个指腹各自隆起了一个可人的弧度,每一个关节又轻而易举地勾勒出一道优雅流畅的曲线。
这只手就这么在君洋眼前毫无保留地摊开,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像极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那么诱人,无人能拒。
光是看着那只手,一座沉寂的火山就逐渐开始狂热不安,让他心底窜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肖想的星星之火看似不起眼,却精准地撒在了经年堆积的干柴上——一瞬之间,全世界毫无预兆地噼啪作响,火光冲天。
在这熊熊火焰中,方才吃的家常小菜无一幸免,尽数如水汽般蒸发殆尽。
他重新变得饥饿难耐,渴望用尽全身的力量,凶狠地吮吸,撕咬,侵占。
严明信虚弱地“哎”了一声,君洋立时感觉有人在他身上插了一把刀。
他艰难地把眼移开,他怕再多看一眼,他心底的恶魔就要狞笑着冲破桎梏附身于他,他又不敢妄动,他怕眼下自己一旦动作就要良心昧尽地不问后事,至死方休,绝无可能停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会对严明信做到哪一步,但一定是常人无法接受的事。
恣意而为的放纵是动物的本能,抑制冲动则是和人的本性做艰苦卓绝的斗争。然而人性扎根于骨血,根深蒂固源远流长,进化迭代适者生存,没那么容易就被倾轧消灭。
构建才区区二十几年的理智想要与之一战,无异于以命相争。
全靠分散注意力,加上严明信适时的沉默,他才能渐渐冷静下来。
面上平静无波,心脏却如同劫后余生,狂跳不止。
他安慰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人之所以能区别于动物,被称之为“人”,不在于穿衣服遮羞,也不在于说高级的语言,在就在乎于能否以一己之力克制兽的本性。
理智和冲动鲜血淋漓地大战了一场,撕扯得两败俱伤,精疲力竭瘫倒在地。
君洋反而解脱了,剩下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露了几颗牙齿,极其温柔地说:“一万字?这么过分。”
严明信听完眼眶都要湿了——队长和队友是最早知道他被罚写检讨的,第一时间表示爱莫能助,毕竟字迹在那放着,谁也不敢分忧;旅长和他爹是老战友,也是一丘之貉,一个说他字写得不够工整,一个得知他被勒令重写不但不安慰他,反而不留情面地嘲笑,笑完直道罚得轻,又对他加强教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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