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君洋这种常年住在舰上,乍一回了军区没有他的窝的,可不就安排到二所了吗。
而至于他自己,他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住哪里无所谓。
梁三省笑着问:“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过堂风吹得严明信提神醒脑,问,“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不算突然,你都康复出院了,我也该回去了。正好今天有班飞机,可以捎着我走。”梁三省微微叹了口气,“哎,这么多年没见了,都没机会跟你一起吃个饭。”
严明信在这儿算是个外人,他从天而降一个钢镚都没带,衣食住行一律挂账。虽然没人真找他要钱吧,可要在这儿宴请旧友,好像是不太合适。
他只好说:“这次多亏了你照顾,等回了奉天,我去找你,到时候咱俩好好儿叙叙。”
不说不要紧,说到这里,严明信感觉肠胃在他肚子里嘀嘀咕咕。
怎么天天睡醒还要斗智斗勇一轮呢?
二所的餐厅确实十分“内部”,就没打算好好经营,准时准点收餐,此刻严明信想找补却为时晚矣。
严明信朝餐厅大门一望,恰好看到君洋从餐厅走出来。
这个人手里拎着胖胖的纸袋,袋口还有蒸汽若隐若现,闲庭信步地穿过了大堂。
“这次来奉天,我才意识到我人生中做了两个错误的决定。”梁三省大概是吃过早饭了的,一副要从长计议的模样,“一是当年没有坚持到底,放弃了飞行,二是结婚太早。”
严明信诧异:“你都结婚了?”
“快两年了。”梁三省淡淡地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年纪到了,就算我不急,总有人替我着急。”
是自己不食人间烟火了。
严明信不懂装懂地附和:“哦,也是。”
“你倒是潇洒。”梁三省望向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严明信语塞,“嗯,是啊。无牵无挂的,也挺好。”
无牵无挂才能心无旁骛,不瞻前顾后才能行知合一。况且,他这么专心都把飞机开到水里去了,他还敢有什么牵挂吗?
梁三省:“你一入院,大夫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没人能签得了这个字,组织只好委托医疗中心的部长替你签了。”
“那不正好嘛,人家是专业人士。再说,有人签个就行了,我这不已经救过来了?”这种事严明信早已习惯,得过且过,并不在意,“别说我,你呢?结婚怎么就错了?”
“我们是经人介绍相识的,当时身边的亲戚朋友都劝我,说她在老家能替我陪着父母。我父母也很喜欢她,极力撮合,一来二去的,我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梁三省说,“结婚后,她在老家工作,替我向二老尽孝,我也尽我所能把工资全都交给她,每次放假必回去看望。我一直觉得这段婚姻不错,可现在忽然发现,我们并不合适。”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严明信略有耳闻。他没听出个所以然,也不懂梁三省今天抽什么风找他讨论感情问题,不敢乱吱声。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们。”梁三省缓缓说道。
“说什么呢,”这题严明信会,他见缝插针地安慰,“我倒是羡慕你,现在就能回奉天。如果有机会见到我们旅的,帮我报个平安,告诉他们我这边一结束马上就回去。”
梁三省点头,算是应下了,又道:“就算我在工作岗位上倒下了,我太太也未必会哭吧?要是她为我哭了,可能也只是想到家庭的责任全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了,才哭的吧。”
严明信最不拿手的就是家庭伦理,他听了这话,感觉说不出的别扭:“开什么玩笑呢?兄弟,不会的,你一表人才,弟妹对你肯定是真爱。”
梁三省定定地看着他,良久,苦笑道:“是吗?”
严明信:“……”
怎么了今天这是?
怎么一个两个看他的眼神都像要咬人似的?
梁三省条件本来就不差,这些年又坐办公室,养得细皮嫩肉,再说领了结婚证,有姑娘死心塌地在老家帮他照顾爹妈并不稀奇。
但反过来……严明信嘴上这么安慰,心里头其实忍不住开小差扪心自问:假如有一天让他走出军营,他真的能爱上这尘世间某个完全陌生的人吗?
多年以来,他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基于这里而建立,为了掌握枯燥难懂的知识他挑灯夜读,没事儿擦个飞机轮子都觉得心满意足,国际局势紧张他也热血沸腾枕戈待旦,听说出了什么新项目他能一个鲤鱼打挺……他做着这些,也深爱着这些,难道到了某个年纪的某一天,这些在他身上早已根深蒂固的东西就会突然之间180度大转弯,知情识趣地自然改变?
变成什么样呢?
在灯红酒绿中欣赏莺歌燕舞,还是在纸醉金迷中看遍车水马龙?
倒不是说那些不好,只是,确实差了点意思。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以我和她的感情基础,这样的‘真爱’能经得起现实的考验么?”梁三省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漠然,“就算曾经有点‘真爱’,当我浑身插着管,躺在床上当植物人,形象全无的时候……”
“……”严明信已经或听说、或亲眼目睹过自己插了一身管的情景了,那岂止是形象全无?简直是人生灰暗不堪回首,他丝毫不想分享体验,“大清早的,你能想点儿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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