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次萌生的那一秒起它就会分分秒秒伴随在人的左右,最终贯穿人的一生不说,它还会明里暗里拉帮结伙,和许许多多词汇形成无形的联系,任你日久经年还是沧海桑田,只要胆敢触碰到它们之中的一星半点,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得思绪决堤,瞬间吞没一整个“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人。
也许是同学、室友之间频繁地提及家庭、不经意间的攀比让他触景生情,人去楼空又使他的孤独雪上加霜——毕竟别人攀比过后只是有输有赢,而到他这里只能直接挂个白旗,未免太过残忍。
这是什么不正经的培训,怎么总放假?
严明信张开手臂,满满地抱住他:“好了,兄弟。往前看,别老往后看。总是往后看的话,人就走不远了。”
他的拥抱十分用力,想传达出更多的力量,君洋随即也抬手环抱在他的腰上,低下头,将脸贴在他的颈侧。
抱吧,没问题,严明信想。
难道他不会安慰别人、不能改变过去,还不能给人一点起码的温暖吗?
但当君洋贴上来时,冰冷的汗水、不受控地颤抖的手、咬紧牙关喘着的粗气,还有……烫人的液体,他感觉到心脏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在胸口。
尤其是触碰的细微战栗过后,习惯了脖颈间的湿热,来自另一个生命体深处的悲伤渐渐清晰。
过了许久,严明信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想点儿好的。”
“想什么,怎么想。”君洋长长呼出一口气,低低地问。
是啊,想什么呢。天穹之下有千千万万户普通家庭,人们为其奔波劳累,为其披星戴月,添砖加瓦、养家糊口就是他们的信仰。看起来很平凡,不值一提,但如果连这点奔头都没有,人可不就迷失在茫茫夜色中了吗。
偏偏“家”这个东西,又很有特殊意义,普通的事物实难拿来相提并论。
“我可以……”君洋艰难地低声问,“想你吗?”
“……我?”严明信不禁怀疑:君洋的世界是不是太小了?
没错。除去大白天那一群熙熙攘攘的表面兄弟,只有他一个人臭不要脸地硬挤进来,管东管西还拼命撺掇人家琢磨怎么上枯桃舰。
这下好了,君洋把他当成自己人,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身体素质还不错、反应机灵、懂的有点多的小兵,力量有限,远远谈不上给另一个人堪比“家”的能力。
假如放在从前,他还是以前那个严明信,他可以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唤醒迷茫的孩子,振臂一呼“和我一起,把国家当做父亲母亲,我们一起做国家的儿子,国家就是我们的信仰”,现在的他还能这样大言不惭吗?
“我……也不是不行。”严明信把手掌覆盖在他背后,感觉到君洋偶尔把脆弱蹭在他肩头,他也不加闪躲,“我只是觉得,把某一个人当做……”
他一时语塞——以他现在这副模样,有什么资格成为别人的信仰呢?
他换了个词:“把某一个人当成牵挂,这样的信念未免太苍白了一些,会早早把你的人生格局限制住。如果可以的话,你应该把更坚实、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当做信仰,它能不断给你力量。假如它恰好是无数人一生的目标,那这一路上你都有同伴,永远不会孤单。”
君洋看着半死不活,没想到还挺不依不饶,执着地问:“不能是你么。”
也不知道这小子多久没吃饭,说出话来像吹气儿似的,严明信听得心里五味陈杂。
他曾经很欣赏君洋,是打心眼儿里赞叹,如果不是公务在身、纪律要求,他早就想和君洋推心置腹秉烛夜谈了,甚至想和他弹一首高山流水,但现在的君洋只是个自我意识没有觉醒的孩子,找不到方向和精神寄托。
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刻,他不过是伸手想抓住一块浮木,和这个世界构建一点“需要”与“被需要”的联系。
人如果能笑,就不会哭。要不是世事难料,谁又愿意低声下气?
那声“不能是你么”在严明信脑海中切切声讨,凄凄谴责——既然在任务中能毫不犹豫地互相舍身支援,万万没道理离了战机就恩断义绝,不能拉兄弟一把!
1151英勇迎敌的一瞬间浮现眼前,严明信愧疚难当,当即脱口而出:“可以!”
他将人再度抱紧,郑重地说:“你需要的时候,可以抱我,你需要的时候,我也会抱住你。”
君洋靠在他身上,几乎枕在他的肩头。
严明信思索记忆深处,自己应该从来没有像这样拥抱过别人,这经历填补了他生命中的一段空白。
在过去,被人信任是家常便饭,今日重温,让他更想和君洋一起重返蓝天,回到他们的战场,捍卫家园。
怀里的人渐渐呼吸均匀,体温也不知何时慢慢回升。君洋手上的力道轻了许多,但没有松开。
居然站着就睡着了。
第7章
喝高了的指导员一觉醒来,模模糊糊记起,头天晚上是个小伙子把他送回宿舍的。尽管他嘴上说着没醉没醉,但没人扶一把的话,没准儿真能从楼梯上轱辘下去,摔个鼻青脸肿。
那小子看着挺机灵,人也聪明。
这天,指导员接了个消息,便招手把严明信吆喝过来,问:“你那天不是一直问我枯桃号的事儿吗?想不想去看看真正的军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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