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黜陟沉浮,和刘绍都没太多关系,他左耳出、右耳冒,听过就算,直到离家还有五日路程时,忽然接到家书——他母妃去世了!
收到这个消息,他一时愣住,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一手捏着信,心里始终没有什么实感。
人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旁人听说消息也在一瞬之间,无非就是一张白纸,几个黑字,好比一刀把人拦腰砍断,刀磨得太快,咔嚓一响,干脆利落,反而让人觉不出痛感。
他猛然想起临行之前,他向母妃告别,母妃起不来身,让人给他行囊里添置了衣服、鞋袜、一应器皿,又塞了药材、果干、腌肉、蜂蜜,怕行馆住得不适,装好车后,又让人把东西全拿出来,往里面铺了两套被褥,重又装车,让他比原定的时间足足迟了半日,才终于从家中动身。
那时候,母妃躺在床上,拉着他手,一迭声地嘱咐他,说给他做了好几双鞋,不同大小的,让他换着穿。
刘绍并未多想,不由好笑,说自己二十来岁,两脚早就不长尺寸了,鞋子只带一个尺码的就行。
母妃却说:“早上脚瘦,晚上脚肥,你两双换着穿,早晚都舒服。”
刘绍噎住,应了一声。
“北边天冷,娘给你做了几身棉袄,还有棉鞋,你都带着。”
“哎,沉什么?那边裁缝手艺不好,又没有什么料子,做出的活不漂亮,你都带着就是,又不用你拉车。”
“娘不懂打仗的事,宣抚副使用不用上战场啊?”
“不用?不用就好,战场上刀剑无眼,咱们认可不要这个功名,鄂王府还不够养你一辈子的么?”
“娘让人给你买了点酒菜,都给你送上车了。酥鱼、烧鸡、鸭舌头、羊肋条、牛尾骨……二十多样,都是你爱吃的,路上吃,够吃几天。”
“什么坏不坏的!坏了就扔了,前面几天多吃,使劲吃,等出了长安,这些你就是再想吃,上哪能吃到呀?”
刘绍一开始还偶尔插话,后来只是听着,时不时地应上一声。
他在葛逻禄吃了好几年沙子,早没有了这么多的讲究,虽然觉着这些都不必要,却也不出声打断。
末了,母妃叹一口气,道:“你一走就是几年,一点音信也无,好容易回来,却待不住,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这下又要走了,隔着几千里远,往后娘想疼你,怕是也疼不着了。你往后自己照料好自己,饿了吃饭,冷了添衣,没病没灾,顺顺当当的,啊。”
她说着,抬手摸摸刘绍脸颊,忽然自己就流了眼泪,“好绍儿,娘真舍不得你……哎!你爹心糙,等娘走了之后,再没人疼你了……”
刘绍自从过了穿开裆裤的年纪,平生再没落过半点泪,这会儿想起他母妃最后对他说的这番话来,却莫名地眼睛发热,喉咙里像是塞了颗核桃,一翻一翻地直往上顶。
他想,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他把行李和同行的人都扔在后面,单人独骑地快马入城,心里始终迷迷糊糊的,还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侥幸。
等到了鄂王府门口,看见里面的白幡,心中一震,好像这会儿才终于明白,“死”这一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死就是敲钉钻脚,再无更改了。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终于和那个只相处过四年的鄂王妃建立起了某种联系,咔地一声,搭扣落锁,血脉相连,可是太晚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下一刻,他马上发觉,他没妈了。
她说得对,以后终他一生,都再不会有人像她那样爱他,不会有了。
他跳下马,奔进府里,脚让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向前踉跄了两大步,才终于稳住身形。
走进院里,像是跌进了片白色的海,他茫然四顾,说不出话来。
刘靖闻声走出,身系白腰带,面容憔悴,见了他,父子俩一齐愣住,相视无语。
之后就是丧礼。
因刘靖尚在,按制刘绍只需服丧一年,冠布缨、布带、疏屦,一年不得饮酒、为官、访友、行乐、二七前不得吃肉,规矩极多。
刘绍初时伤悲,后来慢慢慢慢也就淡了,但还得受这些繁文缛节约束,不然落下个“不孝”的名声,在这年头和死刑也没什么两样。
他宅在家里,不大出门,最初的十几天过去之后,又密切关注起外面的消息。
听说雍帝居然没杀曹子石,甚至都没有外迁流放,只是将他贬官,名义上贬为庶民,恐怕日后还要启用。
他心中大是不服,偷偷出门找过荀廷鹤,才知道该说的话,荀廷鹤已代为转达过了,雍帝铁了心要保曹子石,谁也没有办法。
如此一来,刘绍想杀此人,一时倒有些无从下手。
最大的阻碍就是雍帝,听说曹子石早年是雍帝伴读,和雍帝有几十年的交情,自然非寻常人可比,之所以一把年纪还只是个禁军头头,只是因为雍帝也知道他不堪大用,但肯让他掌管禁军数十年,相当于将自己安危交到他的手里,也足见信任,想要杀他实在不易。
刘绍赋闲在家,有事没事就琢磨一下,要是人能被琢磨死,曹子石现在已经转世十八回了。
他知道没必要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搭进去,搭别人也没必要,上策还是挑拨他与周宪,让他们两个狗咬狗,最好能先借周宪之手除掉曹子石,至于前者,天长日久,再慢慢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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