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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今广东省肇庆市
[2]这里的“涌”读chong,指河海交界处。也常见于广深港一带地名(eg沙河涌,葵涌etc)。粤语中亦以“涌”称呼小河或水沟。
[3]今印尼首都雅加达。
第6章波尔图猎犬
要和葡萄牙船队会合,首先要到虎门去。尽管广州府多年来与这些炮舰保持非正式雇佣关系,至今依然禁止他们越过虎门炮台。但即使没有这条禁令,珠江水浅,河道曲折,本身就构成了天然障碍,于是这些大船都在伶仃洋下锚,散落在伶仃岛附近,方便修理成船只和整理负载物。
吕西恩和菲利普在雨中离开黄埔。江面笼罩在灰色的水雾里,雨水没能降低气温,仅仅令空气变得更加滞闷,大河的气味于是更加浓烈。吕西恩很早就发现河的气味每天不同,有时候像腐木和草根,有时候像暴晒过后被雨打湿的石头,有时候纯粹是淤泥的腥气。今天,在雨中,空气中有水草和一丝盐的气味。
两人坐的是海关官船,尺寸小一半,吃水比商船浅,但还是必须小心避开沙洲,一旦搁浅,要浪费大半天才能脱身。沿岸的炮台一般是可靠的标记物,但今天完全隐藏在雨幕之后,只能依靠浮标和引水人的直觉来判断方位和速度。大约午饭过后,船头方向传来擂鼓声,在最前面划着舢舨的引水人大声喊出地名,跟在后面的接力传达给官船,一时间,灰蒙蒙的雾气里四面传来“虎门——虎门——”的呼喊声。海关船敲响铜锣,示意听到了,叫喊声停止,幽灵般的回音再过了一小会才完全消失。从这里开始不再需要引水人了,江面变得开阔,雨势减弱,然而风浪变大,粗暴地推搡这艘为浅水设计的小船,吕西恩从船舱逃往甲板,寻找新鲜空气,发现菲利普独自一人靠在船尾栏杆上,看着河水,应该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雨在他的肩膀和背后打出大块水渍。
“本来打算看看风景。”法国人说。
“显然挑错时候。”吕西恩回答,涌动的浪潮加深了顶在喉头的恶心感觉,他只好背靠着栏杆,把目光转向湿漉漉的天空,小雨滴像糖粉一般细碎,落在鼻尖和嘴唇上。船猛地向左边倾侧,又摆回来,吕西恩攥紧木栏杆,双眼紧闭。
“这样不会有帮助的。”
“什么?”
“转过身,看着那边的山,越远越好。能让你感觉好些。”菲利普把手放在吕西恩背上,“慢慢呼吸。”
在雾气之中,低矮的丘陵看起来就像擦洗不干净的黑色污渍,但至少是静止不动的,在河水和雨云翻卷的天空之间提供了可靠的锚点。吕西恩强迫自己深呼吸,再慢慢呼出。菲利普上下抚摸他的背,动作很轻,心不在焉,很可能是出于多年的习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吕西恩往旁边挪了一步,假装是因为甲板晃动站立不稳。菲利普收回手,也把目光投向模糊的地平线。
“我还以为你很习惯出海。”
“我自己撑船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个问题。”
“自己撑船一般不会晕,但搭船出海是另一回事。”
“最远只去过澳门,当时也不是刮风天。”吕西恩揉了揉太阳穴,“别告诉我这种可怕的感觉会一直持续下去,否则我在见到海盗之前就先跳海了。”
菲利普耸耸肩,“有人过两天就习惯了,但我也认识一个渔夫,一辈子都晕船。”
“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捕了二十多年鲭鱼,每一次出海都会吐。”
吕西恩发出又像笑又像呻吟的声音,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听见“呕吐”这个词。船冲过一个特别大的浪头,溅起的水滴洒到两人脸上,带着咸味,河已经让路给海。葡萄牙船队的黑色侧影出现在海湾里,最显眼的就是“波尔图猎犬”号,一艘巨大的三层甲板盖伦帆船(01),把周围的双桅纵帆船衬得像一群折起翅膀的小鸭子。
“我可从来没有上过战船。”菲利普悄声说,看着逐渐接近的炮艇。
我也没有。吕西恩想,没有开口承认。菲利普走向木梯,准备取回放在下层舱室里的行李。吕西恩伸手拉住他,马上就后悔这个举动,法国人回头看着他,等他说话。
就说没什么,说刚才没站稳。“我有一个请求。”
他的声音太小了,菲利普凑近了一些。
“我们上了那艘船之后,你应该会和其他水手一起睡在大舱室里,我希望你留意任何古怪的举动和谈话,只要出现你觉得不寻常的事,都报告给我。我会从我的酬金里分出四分之一给你,就当是不留纸质记录的私人合约。不要告诉任何人,在船上我们也最好假装不认识。”
“为什么?那艘船有什么古怪的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这就是我们要查证的。”
“怎样才叫‘不寻常’?”
“我不确定。上船之后多交朋友,少说话,仔细听他们聊天,然后我们就能判断了。”
“为什么你不——”
“他们不会信任我的。”吕西恩抓紧了菲利普的手臂,“看看我,菲利普。那些水手永远不会相信一个长得像我这样的人,至少不会像接纳你那样接纳我,所以我需要你的眼睛和耳朵。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我们甚至碰不到海盗。这只是,怎么说,预防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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