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浣要迁都,便召集大臣商讨此事。
站在最前面的赵相高赫首先说道:“当年董安于建造晋阳城,距今也近百年,此城历经多次磨难,而岿然屹立,先主赵襄子谓之为英雄之城,此城乃赵氏心中的圣殿,它具有绝对的号召力,所以它成为了我们的政治中心,它的重要位置无可替代。”
大殿里有了嗡嗡的声响,赵浣听高赫讲了这些大道理,看着高赫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背着光,使他的影子在地上显得那么长,真像一条蛇。
他知道高赫是不愿意离开晋阳而去中牟的,这高赫代表着一大批公族的利益,而这些公族的利益都在晋阳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了,像正在成熟的麦田,他们是坚决不会轻易放弃这些利益的,他们更不许别人来收割他们的利益的…
这时,站在中间位置的上大夫公仲连轻咳了一下,出班说道:“当初先主赵襄子,高瞻远瞩,以晋阳为中心,谋得代地,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患楼烦南扩,把代城做为前沿和战略缓冲之地。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已经很有规模,而且楼烦的势力范围也已经向林胡靠拢,所以我们的主要威胁已经不在北面,而逐渐转到了东南面,并且发展的机遇也不在北面,而是在东南面。然而晋阳的地理位置与中牟比较起来,鞭长莫及而不具备优势了,因此…”
还没等公仲连说完,高赫就打断他的话,黑着脸说道:“中牟城地域偏远,资源匮乏,并且其与魏临,与齐和卫近,如有战事,此地无险可守,因此,不适合为都,只适合为邑。”
“现今,魏斯已经启用李悝为左相进行变法,逐步废除公族贵族的特权,虽然触动了公族的利益,但是却引四方之才来投,同时,在经济上又实行了尽地力之策和善平籴之法,鼓励农民勤于耕作,加之大臣西门豹出任邺城令后,治理漳河,开渠灌溉,使贫瘠之地变成了良田,极大地调动了魏农的积极性。这一切举措,本来就使得在原本三晋分得智瑶的土地时,就占了大部分粮食主产区的魏,又向土地贫瘠的东部扩充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它表明了魏斯的战略目光已经向东部转移,表面上看,这是魏斯在自己的领地内发展经济,其实,这是暗地里和赵在抢夺资源,所以,我们也要将今后的发展重心向我们的东南部边鄙调整。时不我待啊!不要再守着原来的一亩三分地了,而是要坚定不移地将政治中心迁往中牟,在东南部重新规划布局,把过去的一些不利于时下发展的制度进行变革,把东南部地区流失的土地和人民吸引回来,用此固本浚源之策,与那魏斯来一场没有硝烟的资源争夺战吧!”上大夫任登慷慨激昂地说着。
“任大夫滔滔不绝,无非就是要证明东南部地区的重要性,但就算是要迁都,中牟也非最佳之选,众所周知,此地西靠太行,东临淇水,地段狭窄,物产贫瘠,又与魏接壤,如真有战事,那魏斯就可一脚踏进中牟,而我们都无回旋的余地…”高赫边抬头看着赵浣,边摇头晃脑道:“哎!汝等这是要将赵,引向危险之地呀…”
他的一番言论顿时让这个朝堂上,像用大鼎熬制着肉皮,热气腾腾而又气味不爽。
“高相说话总是离不开如有战事,就好像我们非要和魏斯干一仗不可似的,汝这是把魏斯做成了假想敌了吧…”中大夫胥己有点嘲讽地说道。
“哼…汝这小小的中大夫也敢藐视本相,是何居心?汝等非要将吾主限于困顿之地不可吗?此祸国之谗言,搅政之谬论,非佞臣不左,其罪当诛也!主公,臣请将这狂卑之徒拿下…”高赫边说边手舞足蹈地看着赵浣。
赵浣忙阻止道:“高相,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您还是接着说说您的高论吧。”
高赫气呼呼地喘着粗气,忿忿地说道:“主公不要被小人误导,他们这些人那里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呀!当初,智瑶联合魏韩,企图灭掉赵,要不是先主赵襄子力挽狂澜,说服魏韩反戈一击,与赵联合灭掉了智瑶,那么现在的三晋就没有赵侯了,这说明,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在利益面前,出卖朋友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所以,年轻的人们啊,眼前的安定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谁能保证,今后魏永远是朋友呢?汝等还会觉得把魏斯做为假想敌可笑吗?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三晋都有可能是三个诸侯国,真要是到了那时,就会上演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了,哼哼…吾今天绝非危言耸听,汝等拭目以待吧…”
赵浣看着老臣高赫,忽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也不能说是忽然有的,这感觉随着他这个赵侯入主晋阳后,就有了,的确,这感觉很明显。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厌烦?还是根本就不想听他的老生常谈?好像都有,他总觉得自己身为主子,处处都被老臣高赫牵制。
如今大殿里的这些大臣,口才的确不如高赫,往往在他的面前理屈词穷,就如同是一群鸡,“叽喳”地只顾叫着,而在这群鸡中有一个高傲的鹤,只要它一引吭高歌,那群鸡立刻就没有了声音,这个鹤就是高赫。但是,在赵浣看来,如今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他感到可恶,就像这个大殿上的那些各种形状的青铜的油灯,此时也让他感到窒息。他觉得,虽然原来的高赫在拥立自己继位的大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没有高赫在朝中运筹,那他这个流亡公子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掌握了政权,他的确要感谢高赫所做的一切。但是,当自己真正成为了赵侯后,现在的高赫却又处处代表着公族的势力,无时无刻的不在掣肘自己,似乎要将他这个主人控制在他们手中,这是赵浣坚决不能容忍的。这次朝会商讨迁都中牟一事,就可以看出,高赫是极力反对的,因为,大部分公族的利益和权利都在晋阳,乃至晋阳周边的城邑,而迁都中牟势必要危害到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必须要出来阻挠的。
赵浣心想,政权的过渡业已完成,现在到了较量权力权威的时候了。不过,这件事一定要处理的谨慎小心,否则,适得其反,主子被朝臣推翻的历史教训,比比皆是。
公族的利益,还是要保留的,只是平衡制约才是关键所在。否则,不得人心,就无法彰显他的权威,这一点,赵浣懂得分寸。
于是,赵浣平复一下心情,说道:“此事关系到未来的发展,绝非一朝一日所能确定下来的,容各位爱卿静下心来,从长计议…”
散朝后,赵浣密派内侍大监召克,往代城联络原过和在代地的一部分忠于他的大臣,他要利用回代城祭奠其父代成君赵周的机会,拿掉高赫。
原过接到赵浣的指令,喜不自胜,他原以为自己因为和赵桓子走的比较亲近,所以赵浣上台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余生只能在代城默默地渡过了。没成想,新主子赵浣竟然要他办这么重要的事,这是要重新重用他了,那他哪有不卖命的道理呢!于是他上窜下跳的到处联络这些臣子,以赵襄子老臣的身份给别人许诺恩惠,其实这些臣子都知道他是左右摇摆之人,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但是他们都愿意相信他身后的主公赵浣。
而这个新主子赵浣,恰恰就是要利用他这个人两面三刀的本性,在此时启用他,因为,这些老臣中,原过和高赫的资历,在当朝之中是谁也比不了的了,就如同是趴在晋阳宫前的一对大石兽,没有人能搬动,除非是主子说要毁了它,所以让原过出来替赵浣当挡箭牌,是最好的人选了,如果此事成功,自然是赵浣的功劳,要是失败,那么原过就是背黑锅的那个。
同时,赵浣也同意了原过保举在前不久姬窟攻代城时,弃城而逃的中章回到代城,为代城将军的奏请。赵浣知道,此次在代城,不单要依靠那些文官,更要依靠武将。
一切准备就绪,赵浣特别挑了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日子,带领着高赫和任登等在晋阳的一部分大臣,坐着车浩浩荡荡的往代城来祭奠父亲代成君赵周。与此同时,原过也暗地里搞好了串联的工作,众大臣心知肚明,没有谁敢出来说不。
赵浣虽为给父亲上尊号,但祭奠仪式却按照诸侯之礼进行的。在祭奠代成君赵周的仪式后,赵浣设宴款待这些臣子,席间,赵浣对原过说:“原大夫在代城的这几年里,代城没有什么变化啊,这样墨守陈规可不行啊,孤要将卿调离此地,卿暂时去晋阳吧,至于什么官职,等到了晋阳再说吧。”原过自然是明白这话中之含义,于是毕恭毕敬地起身自我检讨一番后,称是领命。
好戏上演,就见赵浣扭过头来,对高赫说道:“高相意下如何?”
这时的高赫正在看着侍从用刀切着眼前羊肉,而炙烤盘下面的炭火,照得他的面庞如同是猴屁股一般,赵浣的问话,让他将目光从烤全羊的身上转移到原过的身上,他略停顿了一下,起身回答道:“主公的决定,臣没有意见,不过,这代城战略位置如此重要,派何人接替原大夫呢?主公可有了合适的人选?”
透过袅袅的烟雾,高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皱,抬头看着赵浣,就如同看到了晨雾中站在树梢上大鸟,居高临下的在窥伺着它的猎物,让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点不妙,他甚是后悔,他刚才说的话,做为久经官场的老将,他为自己说话没有经过大脑,而懊悔不已,他知道,猎手不会放过任何扑杀猎物的机会,他失算了…
“嗯…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地方,孤以为,派谁来都难当此任,还是由高相暂时留在代城,好好地治理一番吧,汝的官职虽然改变,但一切待遇还保留,等代地有了大的变化后,再交给别人来管理,众位爱卿觉得可好…”赵浣环视了一下四周的臣子们。
“甚好,甚好…”众大臣异口同声的附和道,就像是一群仰头的鸭子,被一把饲料撒了下来,争先恐后的“嘎嘎”的叫着。
高赫顿时看到那晨雾中的并非是什么大鸟,而是一只雄鹰,这只雄鹰已经扇动着翅膀向他俯冲过来了,他马上就明白了,这不是临时的决定,而且早就预谋好的了,就是要把吾拿掉,看来这赵浣这些日子可没少动心思啊!这在下面也都统一了口径,吾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好汝个赵浣,汝这是卸磨杀驴呀!看吾碍事了,就玩这套…汝不就是因为吾在朝堂上阻止迁都吗……”他哭笑了一下,环视了一周,今日在这宴席上,果然没有几个是自己的人,于是他迅速地打理好了表情,罢了,罢了,自己已历经了三朝,今日能善始善终,已是万幸,何必固执己见,搞不好惹恼了赵浣,不单是这项上人头不保了,还有可能殃及池鱼呢,还是明哲保身吧,至于晋阳的那些乱摊子,就像是狂野上的地鼠,已经将平坦的土地挖得千疮百孔了,谁愿意弄就让谁弄去吧,自己正好不回去了,眼不见而心不烦了…
于是,他起身下拜道:“臣虽已年迈,但只要主公觉得老臣还有用,老臣定当竭尽全力,让代地旧貌换新颜…”他说完这些话时,忽然感到两腿无力,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堂上,此时他意识到自己的确老了…
赵浣窃喜:“善,就烦劳高相妥为代城百姓造福了…”
赵浣满心欢喜地回到晋阳,未感丝毫疲惫,即刻升坐朝堂。他此时看到朝堂上的大臣们,顿使他感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他如释重负倍感轻松。于是他拜任登为相,这是他兑现他的诺言,又将高赫之子高来由梗阳令升为上大夫司农吏,这是他感谢高赫为他所做的贡献。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子退了儿顶上,赵浣拜高赫之子高来为司农吏,也是为了要平衡一下晋阳公族的一些权利。同时,赵浣又将原过官复原职仍为司寇,这是给那些前朝老臣的一个交代。
赵浣觉得当初先主赵襄子任原过为司寇,的确恰如其分,这个人不管谁是主子,只要是对他好,重用他,那他就为谁卖命,这是个好把控的大臣。
现在最主要的实力派高赫被拿下,其他的一些在晋阳的公族们,见赵浣软硬兼施,手段高明,便都成了墙头草随风倒,一起倒向了赵浣。虽然还有一些人在下面小动作不断,但是大的阻力已经没有了。
赵浣没有剥夺这些公族的基本利益,保留了这些人在晋阳以及周边一些城邑的权利,因为他没有像魏斯那样利用李悝的改革完全剥夺了贵族的利益,他认为那种改革未免太生硬,所以那种坚决而彻底的变革,在他看来是危险的,他不希望自己的位置还没坐稳,就有太大的动荡,稳妥地保证迁都顺利进行,才是当前第一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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