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员乜斜于打抱不平的公子哥,打心底里不屑他靠荫恩立足在此,于是他先一迭说“不敢”,又意味深长补充:“我亦只说,公主神颜招人觊觎,就这一点,宣奉郎该比在场诸位更清楚,不是么?”
没在朝堂几经滚打,哪会晓得台谏的嘴巴不但刻薄,且损。当年的倾慕之情,而今只能叫暗昧,被人□□呈于严肃议殿揶揄笑话,蓟无忧反感无匹,可驳也不是,解释也不对。
司徒绪心下两叹,他这孙婿天生不是当官的料,怕他言多语失,遂摆手示他毋躁,转视那位谏员,淡淡相问:“那么,依这位大人的意思,我孙女同时被贼匪掠走,也是活该?”
对方一怔,旋即和言道:“下官并非此意……”
未容他解释,司徒绪目光骤利,提声斥道:“略人的买卖令人发指,不见你慷慨陈义,却好意思道貌岸然的,在此搬弄不着边际的是非!”
官高一阶压死人,那人面红耳赤,赶紧低首回列。
“方才谁又在谴责公主过激制敌,痛心贼匪死状凄惨的?”司徒绪象征性一问,没等谁来斡旋,又尖又硬的话锋跟着彻响大殿,“有这等慈悲心肠,搁下回刀架自己脖子上,便该以身为范,先念个千儿八遍增一阿含,看对方能不能深刻认识自身罪行,能不能痛哭流涕放下屠刀大彻大悟!”
这便是连莱国公一并骂进去,老将军瞥他一眼,说:“以恶制恶,存在既合理,我未评价公主行为对错,只说她可能反应过激,从而迁怒他人!”
司徒绪道:“死者为大,国公迫切查明真相没错,那公主呢?她亦是你的外孙媳妇。同是受害者,你偏心也就罢,在质问公主前,可有先悯其当时的惶恐无助?”
他话音略顿,喟然感慨道,“她能在第一时间自救,那是幸运,能在恶匪欲行不轨时出手,那是仗义,能及时发信求援,又独自于众匪周旋,那不是她自以为能耐,只是不得已的下策!凭公主的机智,独自逃走再领人救援不难,可她并没有,时不待人,又恐因此激怒恶匪,至他人性命不保!”
肺腑之言于动情处,他引袖拭向湿润眼角,“我那孙女回去一直哭,责怪自己怯懦,在公主蹈锋饮血时,未能守望相助!要知道,那些获救的姑娘,可是毫发未损呐!公主先人后己,心底柔软之处,你们怎能故意漠视……”
饶是句句入情入理,江咏怀傍观冷眼,无解丧子的悲痛与怀疑:“司徒令公爱孙毫发未损,说起话来的确轻松!我就想知道我儿是如何命丧黄泉的!云麾将军既否认,那么公主呢,公主为何连句解释都无!”
闻之毫不客气点名问,众人转首觑圣颜,官家唇线绷直,明显在压抑怒火,只难测到底恼谁。
莱国公忽地略无矜持跪地,冲君深拜,发白的嘴唇颤颤出声:“官家圣明,老臣虽是半身入土之人,亦明白易晓,倘若徐清真有过错,弄清个原委,老臣便是亲手了结他的命亦想得通,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恕难接受啊,还望公主给句明示。”
官家神色不豫,再顾李绥绥,她此时又在低头捏指节,就这心思不属的模样,也不知道听进去几个字,闻她被欺负心疼是有,可方才朝臣直斥她羁于风月场,话不入耳也是事实,没出事他可装聋作哑,目下她把自己玩折进去叫人拿住话柄,他颜面无光,如何袒护。
偏她后知后觉抬眼望来,目光淡泊,仿佛对旁人置喙不以为然,官家神烦剜去一眼,殿上闹到这步田地,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希望她像个正常人——该哭哭,该委屈委屈。
也不知她看懂没,总归勉为其难站起来,开口嘟嘟囔囔,语调轻细得似没睡醒,稍远的官员得坤直脖颈,恨不能把耳朵贴近前缠龙柱。
“抱歉,昨儿摔了脑子反应钝,恍惚以为,大臣们不给我公道,反而共为罗织开我批判小会,是我在白日发梦呢。如此好笑,竟不是梦,那我便觉得自己肯定不对,于是三省吾身,悟了——我当时不该负隅顽抗,这样一来,声名狼藉而死多不可惜,哪还有江徐清什么事,你们是这样想对么?可惜,觉悟晚了,终是贪生怕死误大事,还望诸位……海涵。”
调门儿三分飘软七分阴阳怪气,说委屈吧她还挺客气,说客气吧又句句弯酸,听得一殿鸦雀无声,官家眉头皱三皱,莱国公脸色则由白转青,面颊肌肉哆嗦,硬生生咬下嘴边那声“惺惺作态”,却没压住积怒,只觉喉头一甜,黑血张口喷地。
“父亲!”
“哎呀,老国公莫激动!”
李绥绥气人的本事炉火纯青,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换满殿糟乱,江咏怀惶急相扶,百官失色拔足前拥,官家亦惊,焦急喊御医。
莱国公被郁血呛咳,到底身板还算硬朗,躬着腰连连摆手示意无事。
“永乐公主!”江咏怀情绪激动,状已气急近乎失智,眼看要骂开,官家下意识截声:“莱国公身体不适,赶紧先送他下去歇息,今日便到这里……”
“官家!”江咏怀无比震惊。
“再议。”官家撂下一堆烂摊子摆驾而去,疾步至飞龙环廊,累得呼吸伴嘶声,池大伴搀扶公主落下远一截,又恐争执在父女间延续,一路作安抚。
唯不闻李绥绥吭气,官家摁着腰腹索性驻足等,见她脚跛严于之前,又恨声斥道:“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怪别人视你为靶心,你若安安生生的,祸事能找你头上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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