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祭酒闻言,看了眼面前那泛着油光,形态完整的葱油蚕豆,忍不住道:“瞧着似是个大火快炒的蚕豆,若不然也不会泛着这等油光来,只是如此也不知能不能炒出几分蚕豆的糯意来。”
温明棠闻言,笑着说道:“祭酒尝尝便知道了。”
虞祭酒“嗯”了一声,手边的筷箸一边夹着蚕豆往嘴里送,一边说道:“大火快炒的蚕豆颜色是美了,怕就怕味道欠缺几分火候;那等煮烂了的蚕豆虽是对的起这蚕豆的糯意了,可那发黑的色泽瞧着实在是叫人没胃口。既要对得起这份绿油油的春色又要食起来美味,怕是难以两全……咦?”话还未说完,咀嚼着入口的蚕豆的虞祭酒便惊“咦”了一声,而后眼睛顿时一亮,朝温明棠竖了竖拇指,待得将那一口蚕豆尽数食下之后才再次点头出声道:“这蚕豆做的……又鲜又香,酥烂入味,不止味美,那卖相之上竟也留住了几分春色,不错!”
虞祭酒的评价温明棠并不觉得意外,在一旁悠哉悠哉的舀腌笃鲜的阿丙和汤圆亦不意外,此时午食时辰已过半,都送走了一批早来的食客了,这夸赞温师傅蚕豆做的美味的话语自也已听了不少了,二人自是不觉得奇怪,闻言只笑着说道:“这菜瞧着简单,可又要卖相又要里子,便须每一步都仔细呢!蚕豆要做的酥烂入味便须焯水,可焯水时间又不能太长,因那时间一长,蚕豆就要发黑了。且还要看那送来的豆子是嫩是老,再定焯水时间长短,可麻烦了呢!”
看虞祭酒听的认真,催促两人再说细点,还道“待回去之后要说与家里厨子听了之后做来”,一旁本不说话的温明棠见状便接过阿丙和汤圆的话头继续说了起来:“炒制时又需先熬葱油,油不能少,少了便不好吃了,待得葱油香气煸出来之后放入蚕豆,略略煸炒几下,不能多,便须加紧着调味了。”
“调味需加糖,因为糖能提鲜,需加胡椒粉,因那蚕豆有豆腥气,需盖过那豆腥气,但不能加多,不能叫舌头尝出那胡椒粉的味道。唔,就如加糖提鲜,不能叫人尝出甜的味道一样……”温明棠笑吟吟的说着,见虞祭酒听的认真,便又继续说了下去,“还需加盐,既说咸鲜咸鲜的,自然咸了才会鲜。如何判断味道对了呢?加几勺水之后,可尝那汤汁的味道,汤汁味道略略咸一些,这蚕豆本身的咸鲜味便刚刚好了!”
这一番细致的解释听的不止虞祭酒了,便连原本正在公厨中捡那蚕豆吃的大理寺众人都下意识的放慢了手中夹取蚕豆的举动,一边咀嚼着口中的蚕豆,一边说道:“我道温师傅这蚕豆怎做的这般好吃呢?比家里做的更好吃些,原来却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的。”
“如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大理寺公厨之外,草草食了几口不太对胃的午食便来寻林斐的长安府尹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了一声之后,转头看向身旁陪同的林斐,道,“那一日,本府在府衙外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这声音就是那个在衙门门口,让他感慨不凡,也不知是何等大族才能教出这等钟灵毓秀的小娘子的声音。
虽说早已知晓这个答案了,可此时听得长安府尹再一次开口肯定之后,林斐亦跟着点了点头,道:“我便知是她!”
这般平静的语气听得长安府尹忍不住蹙了蹙眉,听公厨里女孩子的声音并未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了下去:“煮的时候,那火候时辰便要看那豆子是嫩是老而定了。时间不可过短,也不可过长。待差不多了,就可以将锅自灶台上端至一旁,借着那锅底的余温薄薄勾个芡。勾芡时间不能过长,长了便易腻在一起,似那浆糊一般。盖因那蚕豆似米面粉这等事物一般粉糯,是以不能长时间勾芡。至于这勾芡的火候么,那勾芡汁需包裹在蚕豆外头,而盘底不能全是汤水,汤水与芡汁都需似有似无的包裹在蚕豆之外,如此的蚕豆才叫好吃。而后再大火翻炒,最后真正出锅前再淋上明油,叫这一盘蚕豆看起来油光发亮,青翠欲滴,食起来葱香浓郁,酥烂入味,如此才叫真正的美味!”
一盘葱油蚕豆竟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立在公厨外的长安府尹听到这里,沉默了一刻,忽地转头对林斐说道:“实不相瞒,林少卿先时邀我来尝你这小娘子的手艺时,我直到同你走到这公厨门口还在犹豫。毕竟你相中的小娘子虽张口之语半点不逊那等锦绣文章,可说一套做一套之人,本府见的多了去了。更遑论本府不似那虞祭酒,口舌之欲并非本府所好。今日听了她这一番解释,却是叫本府突地想尝一尝这般费功夫做出的菜味道如何了。”
不过虽是想尝一尝这般费功夫做出的蚕豆,进公厨吃什么的就免了。听着里头虞祭酒正兴致勃勃的细说着蚕豆的见解,长安府尹抽了抽嘴角,对林斐说道:“本府先时在那神童儿之事上与里头这位结了梁子,还是去你那里吃吧!”
林斐点头,自是不会管这些小事的。他叫来赵由,令他去取食盒之后,一眼就看到了那厢坐在廊下正闲聊着的几个杂役,于是指着里头同人闲扯正欢的寡母,对长安府尹说道:“不止虞祭酒在这里,这寡母也在我这里做事。”
“那还废什么话?”虽说身为长安城父母官,这点小事并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叫他这张被圆滑世故历练过的脸皮变薄,可长安府尹还是忍不住干咳了一声,说道,“还是赶紧去林少卿那里,待吃完午食,你我继续说那刘家村之事好了!”
不过,在说这刘家村的事之前,这一盘蚕豆他也是要尝尝是否对得起这一份花费在诗外的工夫的。
待得将食盒里的午食吃的滴米不剩之后,打了个饱嗝的长安府尹摸着有些积食的肚子,这才恍然记起自己来之前已是食过午食了,虽说因着不大对胃口,只能算是食了半顿午食,可此时将这一份午食尽数送入口中,还是叫人有些撑的慌的。
那厢在他食午食时,低头忙着翻卷宗,翻舆图的林斐一句话也不曾扰他。待得长安府尹吃完了午食,林斐才自案几前抬起头来,问长安府尹:“如何?”
“知行合一!”长安府尹一边剔着牙,一边点头说道,“还真是‘如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没这一番功夫做出的蚕豆,那味道真真是白瞎了这一番土地上幸幸苦苦生根发芽长出的蚕豆了。”
“她也道既领了月俸银钱,便当要将手头的事做好,以对得起这领到手的银钱的。”林斐点头说道,“收钱办事,童叟无欺!收了钱,便要办事,这是她做人的底线,亦是林某为官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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