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倒也不假,白羽音想,何必跟这个臭哄哄动弹不得的家伙一般见识?还是找到程亦风要紧。于是大声冷笑,又朝小莫啐了几口,退出了衙门来。
她并不知程亦风一早就到揽江大营去了。只寻思之前粮仓出过事,且程亦风又十分紧张粮食的储备,就又跑去官仓那里碰碰运气。到了那附近,见到的又是混乱的人潮。由于周围的房屋都成了废墟,当有几百人在此聚集,看起来就好像黑压压的军队一般。她听到有人叫嚣:“县城就快保不住了,难道要把粮食留给樾寇吗?还不如分给大伙儿,也好让咱们自谋生路!”
坏了,这莫非是想要抢粮食么?程亦风不会是被围在中间吧?白羽音赶忙纵身跃起,踩着人头冲到粮仓跟前去。见士兵们各个亮出来兵器,而前方的百姓也有握着锄头扁担的,似乎随时要打起来。不过却未看到程亦风。
“程大人呢?”她向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询问。
那人在救火的时候见过她,连忙向她见礼:“程大人去揽江大营了,郡主不知道吗?此处危险,郡主还是进仓库里去避一避为妙。”
“揽江大营……没有沦陷吧?”白羽音听得谣言太多,也忍不住要求证一下。
“这都不知是什么人传起来的谣言!”那军官怒道,“大营真的沦陷,我们会不知道?”
“冷将军死了,程大人跑了,你们当然不知道啦!”有个握着镰刀的男人道,“别傻啦,你们这样守着粮仓能有什么好处?还是快快分了粮食,大伙儿一起逃出城去。”他说着,踏前了一步。
“混帐!”士兵横刀迎上,“官仓的粮食是朝廷的粮食,岂容你们说分就分?真要是樾寇打来了,需要关城死守,还是弃城撤退,那要听程大人和冷将军的。粮食如何使用,也只有他二位才可以决定。”
“关城死守?”拿镰刀的怒道,“你们这些吃朝廷俸禄的人才要和城池共存亡,咱老百姓可不愿意陪葬,忠勇英烈值几个铜板?就算真的可以嘉许英烈,也轮不到咱们小老百姓!朝廷几时把我们当人看?要打仗就征我们去送死,要修城墙,就征我们去做苦力。官仓失火,又砸烂我们的房子——他娘的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要我说,咱们只求有口饭吃,到底是樾国人做皇帝,还是怎样,咱们可管不着!大伙儿说对不对?”
周围的人哇哇乱叫,也不知是赞成抑或仅仅是喧闹。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士兵们大怒。双方剑拔弩张,似乎随时要打起来。
白羽音看到这样的情势,心中万分焦急。她早也听说城里埋伏了不少樾国细作,官仓火灾多半就是这些人的所为。此刻民众骚乱,细作们是不是也准备趁火打劫呢?这些冲在前面,尽说些煽风点火的话,会否是细作假扮?她起了这样的心思,再细看前面那几名拿着镰刀扁担的人,果然越看越是可疑:虽然身材高矮不一,但都壮硕非常,而持镰刀握扁担的架势,也极似握刀拿抢。又瞥见一个独眼的家伙,仿佛正是火灾之后带头抱怨的诸人之一——当时还自称参加过抗击樾寇的战役,现在又来闹事!就算不是奸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想个办法把他们拿下?她在心里盘算着主意。
然而这个时候,从后面的人群里忽然挤出一个高个男人来,“呼”地一巴掌就把那个拿镰刀的大嗓门给打得飞了出去:“老子走南闯北,无耻的人见多了,像你这样不要脸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国难当头,堂堂男子汉只要有手有脚,哪个不出来保卫家园?叫你修城墙,叫你上前线,哪里委屈了你?司马元帅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身先士卒。程大人是一届书生,也几次亲自上阵。还有那统领民兵的崔抱月,一届女流,亦上阵杀敌。你们这些人身强力壮,听到樾寇杀来边关告急的消息,既不组织起来去支援朝廷的军队,也不掩护老弱妇孺撤退,反而在这里抢劫官仓,还说出宁可做亡国奴让樾寇统治这种混帐话——老子真恨不得一拳把你们的肠子给打出来!”
“说得好!”白羽音忍不住鼓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敌当前,只有万众一心,才能绝处逢生。你们以为抢了粮食,逃去别的地方,就能过太平日子吗?樾寇是蛮夷之族,若是他们当真称霸中原,只会把你们当成奴隶。你们以后这一辈子都不要指望过好日子了。理应像这位壮士所说,组织起民兵来,一方面护送老弱妇孺离开,一方面协助冷将军和程大人抗击樾寇。这才是大伙儿的生路。”
众人大概见到高个子男人出手伤人,已经被震慑,又听白羽音这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说出一番大道理,更加惊讶。有人问:“姑娘,你是谁呀?”也有人老大不客气地呵斥:“小丫头教训起咱们来了?”
“放肆!”守卫官仓的军官道,“这乃是康王府的霏雪郡主。你们竟敢出言不逊?”
郡主?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有些百姓只是借着人多壮胆前来冲击官仓,但骨子里还是胆小怕事的,一听说郡主驾到,就膝盖发软,忍不住跪了下去。这边厢有人跪了,那边厢的人也不敢站着,眨眼之间,好像风吹麦浪,“哗”地跪倒一片,高呼“给郡主请安”的,或者嘟囔着“求郡主恕罪”的,无所不有。
白羽音倒是不稀罕人家拜她。京城里她前呼后拥,奴才无数,裙下之臣也有不少。可是,今日在揽江这个小地方,在这片废墟之中,她人生头一遭说出了如此大义凛然的话。她心中隐隐觉得,这帮人是将她看成深明大义的巾帼英豪了!心里别提有多得意:“大家不必多礼。不过请听我一言——我军俘获了樾国主帅刘子飞,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所以什么刘子飞快将杀来,实属子虚乌有。程大人此刻上揽江大营见冷将军去了,并不是听到了战事危急的消息自己偷偷逃命。大家在程大人治下生活了半年,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吗?”
“不错!”先前那高个子男人也说道,“程大人一向爱民如子,如果真的樾寇兵临城下,他绝不会丢下大伙儿自己逃命,一定是想方设法拖住敌人,让大伙儿都安全离开了,他才最后一个走。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当年樾寇攻到凉城,皇上和文武百官都逃走了,是程大人摆空城计救了大家!”
“这……”众人面面相觑。
那独眼汉子忽然“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该死!我明知道程大人是个大仁大义的君子,还胡言乱语!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人传的谣言?程大人怎么可能丢下咱们不管呢?”
“我看是樾国奸细在传谣言,为了扰乱咱们的阵脚。”白羽音道,“大伙儿不如想一想,你是从什么人哪里听到消息,又是谁鼓动你来官仓抢粮。那人就一定是玉旈云派来的!”
听她这样说,大伙儿不由全都四下里乱张望,有的指这个,有的指那个,都猜测奸细的身份。还有人大声申辩:“不是我!我也是听人说的!”
“不要着急花力气去找奸细。”白羽音冷笑,“这奸细的脸上可没有写字。不过他们总是贼心不死,一会儿又出来放别的谣言的。总之大伙儿只认准一条:若不是官府的消息,那就是谣言。谁传谣言,谁就是樾国奸细。遇到奸细,咱们就把他乱棍打死——反正打死敌人是不要偿命的。”
“没错!乱棍打死!”下面群情激愤。又有人提议,既然奸细横行,城里官兵的人手又不够,不如索性组织一支民兵队伍,进可攻,退可守,岂不妙哉?听者无不赞成,霎时就集结了几十个人。都说那高个子男人身手了得,又忠肝义胆,不如由他带头,便请教他的身份——原来竟也是虎威镳局镳师,自称叫做吴云,也算是崔抱月的同门了!“难怪有此胸襟眼界!”大伙儿都赞叹,又惭愧。
没多时,吴云的民兵队伍便扩大到了百人以上。他们自己商议着,分成四队,分别去城里不同地方巡逻,抓捕乱传谣言之人,也安抚被谣言搅扰的百姓。他们一离开,官仓跟前立刻就清静了许多,余下那些没参加民兵的,也都各自散去了。
白羽音可没想到这场危机如此顺利就解决了。心中得意,骨头都好像轻了二两。暗想,吴云的出现无疑是老天安排的巧合。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口才了得,也胆识过人。这才化险为夷。
她迫不及待地要把经过告诉程亦风,便离开了官仓,策马飞奔到揽江大营里来。当程亦风和冷千山问起,她少不得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对于吴云的贡献,一句带过,而自己如何面对百千暴民,则绘声绘色。程亦风深知小郡主谎话连篇,所说之事只能信两三成。冷千山却还第一次和这位金枝玉叶接触,虽然觉得故事有荒谬之处,但也并没往心里去,反而由衷地赞叹道:“郡主千金之躯,竟不惜以身犯险,智谋胆量令人敬佩。揽江县城虽然不是兵家要地,但若是发生骚乱,无异于我揽江要塞后院失火,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幸亏有郡主挺身而出,这才化解了一场危机。”
白羽音听他这么说,简直得意得快要飞上天去了。又偷偷瞄了程亦风一眼,期盼他也露出赞许之色。岂料程亦风只是专心誊抄给罗满和顾长风的书信,全然未被她的故事所打动。不免有些扫兴。但又暗想:强敌压境,内奸猖狂,同僚无能,百姓愚昧,时局真真是一个烂摊子,偏偏在这个时候,一肚子坏水的公孙天成老头和成天做出贤慧机敏之状的符雅都不程亦风的身边。可以和他同甘共苦,为他分忧解难的,就只有她白羽音了!她一定要好好表现,好让程亦风知道她霏雪郡主比公孙天成和符雅加起来都强——也让程亦风身边的人看到,她这个红颜谋士,这个脂粉英雄,才是程亦风的知己良伴。
如此想着,心情又畅快起来,甚至盘算:冷千山说要派两个智勇双全的人去送信,此时此刻,还又比她白羽音更加智勇双全的吗?若能立此大功,程亦风还不对她刮目相看吗?便欲开口请缨。
可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忽然听到外面“轰”地一声巨响。连脚下的大地似乎抖了三抖,周围的墙壁更是扑簌簌往下掉灰。程亦风握笔不稳,大滴墨迹玷污了差不多已经抄完的书信。“这是……什么声音?”
书房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所在,只能让门口的卫兵去打听。那兵士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脸都绿了:“将军,程大人,不好了!樾军攻到我们城下了!”
听者无不大惊失色。“怎么会到了城下?”冷千山一边问,一边举步要往外走。但那士兵拦住了他:“将军,樾军已经攻城了,城上甚为危险,萧副将让卑职等保护将军和程大人。也许……要撤回揽江县城里去。”
“岂有此理!”冷千山愤怒地甩脱那个士兵,“若是揽江大营失守,县城顶个屁用?樾军到底是从哪里攻来的?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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