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没有怎么睡好的、略带疲倦的脸。不过由于在家休养了一阵子,李牧还是比刚回来的时候健康了许多。叶琳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也许是吓到了。李牧有些懊丧地叹了口气,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后边响起了短促的鸣笛,他回头看,有辆车不耐烦地催促他离开。
李牧往旁边让了让,停在了正确的位置上。他愣了一下,锁了车,从兜里拿出刚从药店买的口罩,给自己戴上。
手机在兜里嗡嗡震了一下,李牧没有去理。等坐上飞机,临关机前,才读到老妈的那条短信。
——你如果非要去,我拦也拦不住。但衣服总得带吧,回头我让李鹃帮你收几件衣服,给你寄过去。你要是还有什么想要的,跟她说。
李牧又看了一遍,呼吸在口罩下变得有些困难。坐在靠窗的旅客礼貌地请李牧让一让,李牧偏过头,鼻尖酸涩,紫红色绒布椅垫上洇了小小的一点湿痕。
从安都到花都,从北到南,从西到东,路上花的时间,李牧从来不曾认真计算过。他毕竟年轻,囫囵睡一觉就过去了,可是现在不了,现在他心里满满当当装的全是事,他睡不着。
“小伙子,”旁边的老爷子拍了拍李牧的手臂,指了指顶上的阅读灯,“不介意我把它关了吧。”
李牧回过神来,连说没关系。已经很晚了,一排排阅读灯暗了下来。偶有一两盏还亮着,飞机正在经过一小段颠簸的气流,有轻微的颤动。李牧想起十五岁,他第一次坐飞机,那时候家里情况刚刚好起来没多久,母亲就送他出国留学。
在那之前,李牧最远去过首都。那是他觉得世界上最远的地方。他清楚地记得,这趟旅途非常地漫长。他一个人带着许多行李,先飞到上海,再转机前往大洋彼岸。
他还记得那时候飞机也经历了一小段这样颠簸的气流。他先前读到过很多关于飞机失事的报道,知道一旦这样的惨剧发生,生还几率几乎为零。他在这一小串颠簸面前魂飞魄散,可是旅客们习以为常,于是他只能压抑住小小的惊呼,把恐惧全部吞没在肚子里。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他真的死于这样一场飞行事故,他存下的零花钱,要留给母亲。虽然不多,但也是一笔钱。有了金钱的安慰,这样也许她的伤心会少一点。
想到这里,李牧笑了。不过这笑容着实短暂,过了一会儿,顶上的阅读灯又开了。李牧在一片朦胧中,看见身旁的老爷子递了一张纸巾过来,“擦一擦。”
李牧尴尬地接过,又听老爷子说:“想家了是不是?我啊,跟你一样,很早就出来了。”
他把脸淹没在纸巾里,过了一会儿,他含糊地出声,“嗯,非常想。”
“别哭了,”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很快就要见到他们了不是。”
李牧抵达花都,已是深夜。出了机场,不知是因为天气肃冷,还是花都真的受到了流感的影响,抑或现在本就是休息的时间,总之,静极了。李牧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车,入座的时候司机看了眼目的地,“去酒吧街?现在酒吧都不开了。”
“……就去看看。”
司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按照导航走了。
李牧降下了车窗,任风吹进了车厢里。“现在这儿酒吧都不开咯。”司机没话找话,“你去那儿也是吃闭门羹……刚从外地来的吧?”
“嗯,”李牧点点头,“你在机场接的我。”
“是啊,”司机笑了一下,“来旅游的?你也是不赶巧。要是早几个月,那才好玩呢!别的不说,咱们这儿的酒吧,数一数二!听说过狄俄尼没?”
李牧笑道:“你也知道狄俄尼?”
“当然,”司机道,“我说兄弟,你要是去酒吧街,那必须得去狄俄尼啊!亚洲五十最佳酒吧!第一名!”那家伙摇头晃脑,“真的,哦对了,还有百里香,也是同一个老板开的。嘿,白酒鸡尾酒……你喝白酒不?反正,滋味真是不错……”
李牧点点头,“看来你很喜欢喝酒。”
“当然,要是能在家喝更好。”司机笑,“我们是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现在酒吧停了,我们上哪消遣去?去超市买二锅头解闷?生活水平直线下降啊!”
李牧不跟他搭话了。
车停在酒吧街头,李牧下了车。还真如司机所说,这里是不开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刚过打烊的点。整条街肃然安静,全然没有喧嚣的痕迹。他走了两步,踩在刚刚落下的脆弱的叶子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不自觉地,李牧漫步到狄俄尼,停住了脚步。是没开了。
门上张贴着告示:受流感影响,本店即日起取消营业。纸张还新着,李牧一看,落款时间正是三天前。
曾经五光十色、灯红酒绿、轻歌曼舞的酒吧街,竟这样猝然地沉默了。李牧站在空荡荡的街头,看着那些摆在前院里的,已经落了浮灰的桌椅;看着曾经闪闪发亮的各色灯带,看着无人触碰的话筒和乐谱架。
只有在酒吧街尾巴那一家小小的便利店,还顽强地亮着灯。
李牧素来不去注意它的,也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在哪里。不过现在,他倒是很想抽一支烟,在这曾为歌舞场的荒凉街头,进行一场小型的祭奠。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里的暖流一下子扑到李牧脸上,李牧下意识地咳了一声,把店员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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