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刚开门不久,搬运工还没有来齐。吕西恩独自走过去,要求见管货的,搬运工冷漠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吕西恩以为他听不懂葡萄牙语,正准备用中文重复一次,工人抬起手,指了指一个抱着小狗的矮个子男人:“他。”
“谢谢。”
那只小杂种狗从吕西恩说第一句话开始就没停过吠叫,监工像是没听见,不停爱抚小狗的头和脖子。他知道“飞燕草”号,问吕西恩为什么迟了一个多星期,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吕西恩随便扯了个风暴的借口搪塞过去了,声称船长急着返回印度,所以最好立即开始装货。
为了读文件,监工总算把吵闹不堪的小狗放到地上,狗绕着两人打转,不依不挠地汪汪大叫。吕西恩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车厢的布帘都拉着,看不到里面。
“勋爵这次没有去鲁兹小姐那里过夜吗?”
吕西恩吞咽了一下,尽力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来:“不,我想没有。”
“居然?那真是奇怪了,他们不是订婚了吗?”
“阿里斯泰尔勋爵这次时间不多,也许下次会去的。”
“你是新雇来的买办?”
“对,抱歉,我没有介绍自己,太没礼貌了。我姓王,方便起见,勋爵叫我汤玛士。”
“我还以为勋爵会派伽内什过来,他还欠我两箱鸦片钱——伽内什欠的,不是勋爵。妈的,闭嘴,肉桂!别叫了!”他呵斥小杂种狗。
吕西恩礼貌地微笑,没有说话,思忖这个“伽内什”是不是印度大副的名字。然后不得不竭力阻止自己回忆尸体倒在沙地上流出血和脑浆的景象。
“看起来没问题,我现在就让人把货搬过去。”监工把合同还给吕西恩,从地上捞起拼命蹦高的小狗,“如果伽内什不方便过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跟他谈谈还钱的事,不然我老婆要气得把我赶到大街上了。”
“也许不是个好主意,大副患上了痢疾。”
“我的天。”
“已经有所好转,但还是不能接待访客。”
监工摇摇头,为大副的不幸感到遗憾:“让他记得把钱还给管仓库的卡洛斯,好吗?我可不是什么大富豪,那可是我给家人买面包的钱。”
“我会转告大副。”
吕西恩把文件放回衣袋里,不紧不慢,好像他根本不急着离开这里。从仓库门口到马车的这段路不知为何显得比来的时候长多了,仿佛在梦里跋涉,门口的木栅栏和铺着碎石的马路拉伸变长,故意不让他到马车那里去。也许他可以现在就逃跑,一路狂奔到茶叶公司找加布里埃,告诉他一切,指望哥哥像小时候那样帮他解决所有问题。但菲利普还在马车里,坐在两支火枪对面,海盗们杀死他的时候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终于摸到车门把手的时候,吕西恩松了一口气,爬进去,冲等候着的海盗点点头,示意一切顺利。
车夫富有技巧地牵拉缰绳,嘴里发出咂咂声。两匹马调转方向,返回码头,蹄子敲在沾了露水的碎石上,哒哒作响。
——
装货只花了一个早上。搬运工们多少有些失望,以为这个据说十分富有的勋爵会给他们发些小费。他们从印度水手那里听说,阿里斯泰尔勋爵出手阔绰,从不亏待出卖劳力的人。然而最后一箱火药也上船之后,苦力们马上就被打发走了,不但没有额外酬劳,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
鲁兹小姐,船长的未婚妻,直到下午才从女仆那里听说“hs飞燕草”号到了澳门,待她派人去找勋爵的时候,跑腿的发现“飞燕草”号早在午饭时间就离开了澳门,前后停留不到二十四小时。要是有人专门留意它的航迹,会发现这艘船根本没有去印度的意思,而是径直往东,中途不知道怎么的在光秃秃的岩礁附近下锚,放下了一艘小艇和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穿着原本属于船长的丝质衬衫。
西北,海盗们留下这么一句话,一直往西北面,使劲划船,明天早上就到广州了。
大船和小艇分开了,前者继续往东,后者缓慢移动,朝着珠江的方向。
——
就在同一个夜晚,另一艘船从黄埔出发,载着年老的神父,两个二十来岁的混血儿,一群困惑的幼童,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色衣服,由一群沉默的修女看管。所有可以坐下的空间都让给肢体残疾的孩子,行李堆放在船的两侧,以防侧翻。他们的财物不多,也不太值钱。船夫认识那个马来女孩,她曾经帮他和他邻居家的水牛接生,因而同意载他们到澳门,婉拒了马来女孩给的碎银。
这两艘船不会相遇,尽管一度有过这样的机会,但除了珠江,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
注:
[1]墟即集市,天光墟是广州和香港一带的特殊早市,半夜或凌晨开档,天光(天亮)打烊,因此得名天光墟。“趁墟”即赶集。
[2]虽然英国东印度公司最为有名,但它并不是唯一一家“东印度公司”,葡萄牙、丹麦、荷兰和法国都曾开设类似的远东贸易组织,均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停止运营。
第24章变奏
与预期中不同,吕西恩和菲利普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见到虎门炮台,到达黄埔已经是傍晚的事了。两人都筋疲力尽,肩膀因为过度疲劳而失去感觉,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海盗们想必是以大船的速度来测算时间的,高估了这两个不太熟练的水手。又或者,他们根本就不在意。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