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诊断为颅内出血引起的昏迷,不排除肿瘤复发的可能。现在燕鸥依旧处于昏迷状态,情况不容乐观,还需要等待进一步的检查结果,才能做出判断。
虽然都在意料之中,但是听到“颅内出血”、听到“肿瘤复发”、听到“情况不容乐观”时,季南风的心理防线,还是一层层地被彻底击垮了。
他用最后的体面向杨婧道了谢,然后一路来到水池旁。打开水龙头的一瞬间。“哗”的一声,他还没来得及低头,眼泪就顺着通红的眼眶满溢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季南风感觉身子发沉得厉害,撑在水池边的双手都快要被这重量折断。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季南风看着眼前被泪水打得模糊的漩涡,心口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就不能再迟一些?哪怕就迟一点点也好,至少让他去一趟北极,去看到燕鸥啊……
这不免让他想起那个夏夜,在倾盆的骤雨下,被错过结局的那朵昙花。
快要被这口气活活压死的前一秒,季南风朝自己的脸上泼了一把冷水,大脑像被冻住了一般,一瞬间麻木得不能转动,也再不能想那些痛苦与无奈了。
借酒消愁大约就是同样的原理。
在等待结果的当口,被自己彻底麻醉了的季南风,又逼着自己忙碌起来。
他现在只管做好一切燕鸥顺利归来的准备,他拜托杨婧给自己做了咨询,开始提前购买可能需要的生活用品,又在医院跑上跑下,忙手续、忙缴费,忙着和影展的人交代工作——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影展也依旧是必须要举行的。季南风心想,不仅要如期举行,还要比原先办得更好、更让人满意才行。
充实起来的季南风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效率非常之高,也没有半点社交困难的模样——这还真多亏了燕鸥这段时间的悉心栽培。
医院里,季南风强迫自己一秒不停地忙碌着,将手头上的事情打点完了之后,他又开始打开视频,学拍照、学修图,似乎是想尽一切办法,将没有燕鸥的时间塞满。
但这样通过过劳麻痹精神的方法,就像是企图通过暴饮暴食遏制食欲,伤身、反胃、治标不治本。
正当季南风一口气切了五个教学视频、依旧学不进去,以至于开始有些生理性痛苦时,忙碌了数个小时的医生,终于推开了面前那道门。
季南风看着眼前拿着ct报告单的医生,像是被突然拎出水面的鱼,猝不及防,却又不得不回到那个让他窒息的环境中去。
他慌张地接过医生的报告单,杨婧告诉他:“昏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前额区域肿瘤复发,导致颅内压力过高,如果想要降低颅压、缓解症状,必须要再一次进行开颅手术。但因为病情复杂,手术难度非常大,极有可能失败或者留下严重后遗症,术后的生存质量也没有保证,所以需要你仔细考虑,到底做不做手术。”
——又一次,同样的选择,同样是没的选择。
唯独不同的是,之前的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决定,这一回,季南风不得不擅自做主。
虽然失败的后果极其惨烈,虽然这次手术之后,所谓的梦想和旅程必定成为泡影,但这是唯一留住他的机会了。
季南风咬咬牙,艰难道:“做。不管结果怎么样,手术一定要做。”
得到季南风的答案之后,医生快速开始进入到手术的准备过程中,燕鸥也被安置住院。
季南风陪着他做完了大大小小的检查,看着他在各种机器上化成波形与数字,看着他又平静地躺回床上。
看着燕鸥那张被折磨到消瘦的脸,季南风疼得心都要被绞碎了。
他忍不住握住燕鸥冰冷的手,抵在自己的眉心,似乎是想尽全力将自己的温度和能量传递给眼前这具身体。
此时的燕鸥是平静的。他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沉沉睡过了。经过紧急处理之后,他的呼吸平稳下来,眉头也舒展开来,似乎就像是进入了一场安稳的梦,不会被疼痛侵扰,也不会因为吵闹醒来。
或许对他来说,这样的状态比醒来更好。季南风难免想起他发病时彻夜难眠的样子,想起他痛苦无奈的口申口今,想起他崩溃时忍不住问自己:“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季南风忍不住又握紧了他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丝怀疑——醒来,对于燕鸥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如果手术成功,燕鸥就会从这昏迷中苏醒过来,那屏蔽了痛感的麻木也会散去,接踵而至的,就又是不可避免的痛苦。
医生说,燕鸥的病情已经进入终末期,就算手术成功,也不过是稍微延长一些生存期,后续不排除继续进行放疗化疗,也就是说,即便活下来,生存质量也只会非常非常地差。
手术带来的,可能只是无意义的延长痛苦。
一想到这里,季南风的心便更难受了。
半年前,这个人为了能够继续旅行,放弃了化疗放疗、踏上了这条不能回头的前进之路。他一路忍着病痛、克服障碍,在一次又一次犹豫中选择了继续,现在,他却在终点前倒下,被裁判告知提前退出比赛。
那一刻,季南风甚至觉得,在这样的前提下活着,对要强又自由的燕鸥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然而,季南风抬头望着病房里来来往往的医护,燕鸥的手术已经板上钉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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