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秦恪这人除却外表冰封般的冷肃,实则只是个紧张过度的丈夫,当下心头七零八落,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予她鼓气。
“都行,挑漂亮话讲。”
秦恪顿时明白,她只是想闲扯分散注意,便顺意点头:“好,你喜欢听什么?我说便是。”
她双睫一低,似乎在认真思考,而后笑笑:“早前,不是同你讲起过宁盛姑姑么,我呢,也不指望你学姑父殉情,你肯诉一番衷情,掉几滴泪,也不枉我遭这一份罪。”
一屋子忙乱的人霎时安静,颇好奇凶神恶煞的驸马如何柔情表心迹。
心疼是一码事,乐不乐意被消遣是另一码事,尤其是听她提起宁盛,秦恪脸色倏然黑如陈年铁锅底:“都什么时候了,别闹。”
“不哭也行……”见他嘴巴紧抿一线,摆明也不愿“诉衷情”,李绥绥没坚持,湿黑的眼睛弯了弯,欲言又止,最后轻叹道,“你不知,姑姑最后是如何生下茉阳郡主的……”
钻心痛疼再次袭来,她顿了顿,抖抖索索喘气一阵,难受得将他手拖近贴于面颊,辞气轻似自言自语:“早知是今日,我昨夜该好好睡,早上该好生吃饭……现在肚子饿,又困得很,恐怕……若是生不下来,那总是个法子,一尸两命不划算……”
“别胡说八道!”何须殉情,听她不避子卯讲下去,秦恪自觉要先被气死。
稳婆们更是忌讳,赶忙插言打断:“公主,你别说话,好好使力,随我吐息……”
李绥绥依言稍事调整呼吸,察觉腹中的小泼皮已懒动,一颗不安的心又沉到谷底,犹自开口将意思表达完:“若不是姑姑当机立断着人剖腹取子,这世上,便没有茉阳郡主……”
秦恪早知此事,多次想建议李绥绥终止妊娠,可他们惨淡的姻缘尽数维系在这孩子身上,更何况祸害遗千年,当属命硬的李绥绥,怎么会重蹈宁盛的命运,于是他行险侥幸,准备万全,忐忑等来的还是这微乎其微的概率
眼皮子下,她脑袋无精打采耷拉着,神情却如了却心事般放松下来。
她与他一样,早想过这个问题。秦恪不禁想,这清贵濯濯的祖宗如何肯亏命给他生孩子。
答案里,仿佛出现体己的“感情”二字,他的心“怦怦”乱跳几下,很快又闻李绥绥嘀咕:“若我没了,你务必要清心寡欲三年,才算功德圆满,三年不碰女人,你……”
“你不能好好说话就闭嘴!”秦恪忍无可忍低吼打断,乱跳的心亦如被车轮碾裂,再不想动弹。
一旁眉目紧锁的稳婆早听不下去,立刻递来咬布,秦恪毫不犹豫将之堵进李绥绥口中。见公主心气低,郎中旋即提插毫针助力,稳婆亦开始适度拍摩腰腹催产。
李绥绥齿列深陷软布,正好咬到力,便也没再往外吐,只眉峰蹙起,冲秦恪翻了个白眼,看模样心情极复杂,她沉默着听从指挥攒力使劲,再未造次,最后实在撑不住,天昏地暗中,以为就此沧海桑田,蓦然听到耳畔惊嘶:“已经看到头了,公主再坚持坚持……”
那一刹,她惊觉五脏轰然离体,神魂出窍,轻飘飘坠入绯云漫天的梦境。
梦中,时值冬樱灿烂谢红,千瓣万瓣似有情,戏垂髻,拂满身。
小公主稚气的面庞在暖阳下玉色生辉,她坐井沿,届笑春桃:“二哥哥,可以了,树都快秃了。”
摇树的二哥哥于是罢手,唇畔莞尔,柔亮双眸静静注视于她,那真是位霁月清风的美公子,连卷在风中左摇右摆的袖裾与鸦黑的发,都蕴含着恰到好处的俊逸,不带一丝攻击性,儒雅可亲。
小公主捧起满兜花瓣,视线掠过流光溢彩的铺翠笼裙,略停留,硕长的睫毛颤了颤:“二哥哥知道这条裙子谁送的么?”
他只是微笑,并未回答。
她说:“是荆州来的大官,我当时还向他致谢呢,谁知,转头他便被台谏们的口水喷至浪尖,不久又被爹爹贬去黔中……我只知羽毛花花绿绿,喜欢,不晓得他们为何因一条裙子大动干戈。后来爹爹同我讲,此物奢侈,来历血腥,那我便觉得不好,可是爹爹又说,‘左右你还小也穿不得,待笄礼那日准穿一回’。”
小公主笑意盎然的眼瞳,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兀自又道:“你说,爹爹是不是自相矛盾,分明恼怒钻营歪风,却念礼物过于珍稀,还是给了我……我一直觉得他高大如山岳,其实,从来不是……”
她黯然叹息,百无聊赖拔下一片亮羽,指腹搓旋两下,遗憾道:“其实,再隔不久,永乐殿将被火拆,等不到及笄的……”
他低眉靠近,折下腰摘她发间落英。
小公主侧头回视,他便又冁然而笑,眉目间是超然物外的柔和静宁,着实引人亲近,多看一眼,她便想抱抱他,伸手时似想起什么,立刻打消了汲取安慰的念头。
她的脚后跟无意识踢着井壁,脚畔翎羽贴在水面,带起圈圈涟漪,再开口竟显笨拙:“我、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生孩子,好在你是男儿,这种事一辈子不用体验,生孩子像腰斩,腰斩不好,一点都不好……”
依稀回想生产时的狼狈惨状,她苦大仇深皱鼻子,俄尔又困惑相问:“二哥哥,我是不是死了?”
“别怕,过往皆梦,只是梦而已。”他怜惜揉着她发顶,终于开口回应,音质清澈,缕缕丝丝皆是温情。hr
()
span传送门:||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