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安静,医院没有供人伤心的空间,这个房间和其他房间并无不同,依旧人来人往,嘈杂混乱,哭声被隐在其中,都变得微不可闻。
医生忙得没空和他们说话,只让他们等,徐杨站在墙角,无事可做,翻出手机开始查询坠楼生还的可能。
有人说坠楼最危险的是颅骨骨折,徐杨赶紧点开,看看颅骨骨折是什么,网页跳转,又有人说坠楼多数死于内脏破裂,她提着一颗心,又去看内脏破裂是什么。
专业名词她听不懂,只能像是看化学大题解析一样硬往脑子里记,站到双脚开始发麻时,徐丽不知道被什么刺激了,突然冲上来一巴掌拍飞了她的手机。
她一把把徐杨推到墙上,披头散发地朝她喊:“你除了玩手机你还会干啥!啊?一天天就知道往外跑!你是个姐姐吗,你是个姐姐吗!”
徐丽发了狠,徐杨又没有防备,肩胛骨径直撞在了墙面上,痛得她艰难低下了头,赵和伟看了她一眼,费力起身,挡在了徐丽面前。
徐杨看的出,赵叔疲累、麻木、心力交瘁。但他必须站起来,总要有人拦的,他只能这么做。
她也看得出,妈妈只是要发泄,赵帆坠楼,生死未卜,每一秒等待都是折磨,她痛苦、无措、她现在只是一个无助自责的母亲。
徐杨懂,所以平静承受所有斥责、拳脚、还有数十年如一日的哭嚎。
徐丽的哭声在目光遍布的走廊里回荡,她哭她的婚姻,哭她的丈夫,哭她从不顺遂的人生,徐杨眉眼低垂,沉默地站在一旁,听她拉着唱戏的腔调反覆说着说了许多年的怨恨:“我当初,要不是有了你,要不是嫁给你爸,我这辈子也不会这么苦。”
——我这辈子怎么这么苦啊,苦啊,苦啊。
徐杨靠在墙角,徐丽指着她的鼻尖,赵和伟死死抱着徐丽,让她在狭小的空间里和徐杨拉开半米的距离。
三个人各司其职,在沉闷压抑的手术室前登台,上演着一场标准的闹剧。
护士听了几句,实在忍不住,跑过来阻拦:“小点声,还有病人在休息呢。”
病人两个字点醒了徐丽,她扑上去握住护士的手,把护士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问:“大夫、大夫,我们孩子怎么样了,男孩,就在这个房间的这个,这都好几个小时了。”
护士说不上来,推了推她的手:“医生正在抢救呢,您耐心等着吧。”
徐丽不依不饶,匡当一声跪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嚎:“让我替帆帆去吧!我不想活了!让我替帆帆去吧!”
医院常年阴冷,墙面的凉气顺着人的皮肤,沁透四肢百骸,徐杨站在远处,不合时宜的想:“那我呢。”
闹了一整个下午,天擦黑时徐丽已经没了力气,她虚弱的靠在丈夫的胸口上,默默流着未净的眼泪。
赵帆还在手术台上,像他总被爸妈吵架时弄坏的铁轨一样,这里坏了修这里,那里坏了修那里,没有人告诉他们进度,倒是有人送来了一笔缴费清单。
交完一笔还有一笔,徐丽对着连成长串的数字发晕,求救似的看向丈夫。
赵和伟错开了目光,他没钱。
“钱呢?你给他们了是不是,我问你话呢,你给他们了是不是!”短暂的休整后,徐丽又找到了新的愤怒。
赵和伟也累了,哄不动了,和她对着嚷:“给了!不给能行吗!”
哪想到前脚刚给,后脚帆帆就出事了。
“那帆帆怎么办?你告诉我帆帆怎么办!”徐丽不管,伸手推他的肩膀:“你去把钱要回来,你去啊。”
治疗费用已经花完了家底,等下了手术台呢?后续住院、吃药、康复训练,少不了花钱的。
但扔出去的钱,是不可能要回来的,赵和伟烦躁的原地转了两圈,他不敢再提房子的事儿,等徐丽情绪平缓了才沉声说:“实在不行,先和舅子借点,舅子是做大生意的,手里有钱,他不能看着帆帆出事吧,帆帆可是他亲侄子。”
走投无路下的求救,听起来居然像是绑匪索要赎金。
徐杨的目光扫过他们,是借,是要,还是抢?
但他们此刻也只能当绑匪,徐丽一个电话拨出去,徐胜二话没说就把钱打来了,徐杨在一旁听着,听见不隔音的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徐胜反覆重复:“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先救孩子要紧,先救孩子。”
赵和伟握着徐丽的手,在一旁安慰:“我就说吧,我就说吧。”
天黑透时,赵帆终于下了手术台,命保住了。但是脊柱受损,神经伤了,站不起来了。
也不是没有站起来的可能,得看后续的恢复情况,针灸、理疗、按摩……
医生说的很复杂、好些方案和专业名词他们都听不懂,只能听出后续还会有一笔不小的花销。
徐杨很想查一查脊柱受损的具体解释,可是手机已经被徐丽摔坏了。
赵帆一直没醒,徐丽就坐在床头一直没动,徐杨买了饭送进来,刚拆开塑料袋,忽然听见徐丽说:“你奶奶那房子,早先就说是留给孙辈的,她走得急,也没说是哪个孙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一直让你舅舅他们住着。”
还能有哪个孙辈呢?徐杨很沉默很沉默,她这一辈子,叫奶奶的次数,并不比叫爸爸多。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