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杨永远记得那个儿童节,永远记得背上的触感,还有那条让她做错事,除了昂贵挑不出问题的连衣裙。
面对她的当众忤逆,妈妈的脸色冷了下来:“好看什么呀好看,别别扭扭的,我就不爱看你穿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快去脱了。”
店员是个新上任的年轻人,还不懂家长的审美总是和价格挂钩,尽职尽责的说:“您要是不喜欢裙子上的印花,这个系列还有其他两条纯色的,都很衬肤色,要不我拿来给您看看。”
徐杨听见这句话,走慢了一步,立刻被妈妈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经验丰富的老店员见状,过来拦了下:“小李,你带着小姑娘换衣服去吧,我和姐再逛逛。”
换衣间的镜子很大,徐杨盯着看了许久,那条裙子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她想起晚八点电视剧里看来的场景,不切实际的想。如果自己穿着衣服逃跑了,妈妈会付钱吗?
她知道的,自己不可能赢。
等到再出来时妈妈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正站在一排衣架前摆弄两件t恤衫,一旁的人体模特上挂着特价六折的字样,老店员熟练的堆着笑:“小姑娘白,穿哪个颜色都好看,现在买两件还赠一双袜子,纯棉的,单买十块钱一双呢……”
“小孩子长得快,先买一件就够穿了。”徐丽半弯下身子看向徐杨,“快看看,挑一件喜欢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究竟选择了黄色的还是绿色的,徐杨已经想不起来了,闭上眼看见的,仍旧是那条没有得到的蓝色连衣裙,以及自己抱着衣服袋子在电动车后座上无声流泪的场景。
回程要骑半个小时的电动车,到家时眼睛已经哭肿了,徐丽埋怨她不懂事,不耐烦的说:“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哭什么啊,礼物不都给你买了吗。”
她当然知道徐杨在哭些什么,见徐杨默默掉眼泪,又道:“什么金贵衣服啊一件要三百多,今儿买了明儿就穿不了了,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徐杨从不是争辩的性格,她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袋子听训斥,徐丽说了几句,见这孩子还是哭,怎么也哄不好,有点烦了,扔下一句:“你要有出息,等明儿你长大了,你自己买。”
长大了,谁还会穿童装呢。
当然,徐杨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
周五那天,老师下发了周一举办成人礼的通知,放学后姜宁拉着她去街上逛了逛,想要买一条新裙子。
姜宁的衣柜里永远缺一条裙子,有钱也买不到,两个人一直转到商场关门也没选到合适的,姜宁有点发愁,咬着冰淇淋问:“感觉今年的新款都不太好看,徐杨,你平时去哪儿买衣服啊。”
自从那年六一后,徐杨再也没有在买衣服的事情上强求过什么,相比衣服,她有了更重要的期待。
例如长大、未来、自由,关于挑选服装的经验仅仅是“反季清仓的存货可以入手”、“工厂尾单会比店里便宜很多”。
或是一些特殊技能,例如一眼就能判断出哪些店是可以逛的,哪些店是小女孩手中的火柴棒。
三月天气还冷着,街上的行人慢慢变少了,整条街的店铺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街口那家的店员还站在门前,没精打采的晃动着拍手玩具。
那是一家常年打折促销的快销店,运气好的时候,二百元能买到五件上衣,徐杨曾是店里的常客。
姜宁顺着徐杨的目光看过去,喃喃道:“我觉得他家款式还行,短袖挺好看的。但我妈老说他们家衣服都堆在一起,店员还拿个大喇叭,像是地摊货。”
“嗯,我妈也这么说。”徐杨撒谎自如,面色平静,“我不太逛街,我的衣服都是我妈买的。”
“那你可太省心了。”姜宁感叹,“我妈说给我选件衣服能费劲死,这也不喜欢那也看不上的,她天天嫌我事儿多。”
徐杨默默听着,在夜风中看了一眼姜宁手里的冰淇淋。
商场一楼新开了一家冷品店,主推北海道甜筒,宣传标牌上写着原料全部进口,低脂低糖。
售价三十八元,舔一下一块钱。
姜宁好奇的很,问她要不要吃,她像此刻一样撒谎:“不了,我这几天不能吃凉的。”
谎言是个密不透风的箱子,徐杨把自己关在里面,保护着敏锐的自尊。
周六陈旭说要带她买衣服,她客气拒绝。然而出了门就去了商场,这家商场比周五逛过的那家要更大些,徐杨一进门就看见了橱窗里的连衣裙,淡蓝色的裙摆上印着暗纹、领口袖口坠了一圈珍珠,简洁温柔,和小时候的那一条如出一辙。
猛然想起姜宁说过的话,时尚是个圈,总会绕回来的。
八岁的儿童节连上了十八岁的成人礼,徐杨兜兜转转,再一次体会到了曾经的失落,她手里攒了一些生活费,咬咬牙也能买下一条裙子,可是还不时候。
她告诫自己,再等一等,总有一天,会更自由。
只是她没想到,这条裙子会被陈旭带回家,陈旭说,十八岁是大事儿,这是舅妈给你买的成人礼物,让小淼小舟看过了,都说适合你。
在这件事情上,舅妈反倒比自己的妈妈还要上心,舅妈会用心为她挑选礼物,妈妈却全然没有反应,听说学校邀请家长参加时也无动于衷。
甚至反问:“我过去那你弟弟咋办啊,再说大老远的,一去一回好几百块钱呢,不值当的——你钱还够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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