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列传圣祖本纪百七十六卷‐‐百八十五卷满文版》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圆明园。
春日时节,千顷圆叶如盖碧绿连天。许是天热得早,竟能偶见菡萏零星露尖,娉婷风姿摇曳可见。
康熙剪手立于池前,风拂衣起,在那接天荷叶中显出股落尽繁华的寂寥来,他微微侧身听着身旁十一、二岁男孩滔滔言语。
&ldo;莲既是佛教之花,又是理学之花,它出污泥而不染,譬法界真如,在世却不如世法所污。世人只有无欲,去惑,才能如莲般现净理,才可呈露自性清净。&rdo;
&ldo;嗯,说得好。&rdo;康熙颔首赞同。&ldo;弘历,你可愿随皇爷爷住到宫里去?&rdo;
弘历悄悄瞥了眼一旁的阿玛,沉稳下心,语透欢喜应声道好。
近侍上前轻声回禀,康熙慈爱的抚拍弘历肩膀,和蔼道:&ldo;去你额娘那吧。&rdo;弘历闻言恭身退离。
&ldo;四阿哥,弘历这孩子甚是乖巧,也懂礼,由朕带入宫去吧。&rdo;
胤禛应声谢恩。
&ldo;今日春色正好,听说你这圆明园近郊古刹甚有灵性,朕让你十四弟也来了,一同去看看吧。&rdo;康熙随意道。
胤禛面颊微颤,随即定下神,整了整衣袍,目不斜视,恭身道:&ldo;儿臣有一事欲禀明皇上,向皇上领罪。&rdo;说罢跪地下拜。
&ldo;何事需如此慎重?说吧。&rdo;康熙安然不动,若无其事道。
&ldo;儿臣多年前曾辜负了一女子,万幸老天庇佑,历经十年,方得寻回。因其夙愿未了,暂不能与儿臣在一处。儿臣虽知身体发肤皆授之于父母,无权毁去,但儿臣已立下誓言,此生此世当与她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她亡一日,断无儿臣独活于世一刻。&rdo;
康熙闻言怒极反笑,&ldo;好,好,&rdo;眯细了目冷冷盯住地上的人,一身灰蓝衣袍,袖口袍角的纹章清雅非常,目光坚定不容质疑,他这儿子看着有时温雅沉敛有时却又刚心烈骨般决断。他瞥了眼已走近请安后侍立一旁的胤禵,复面向胤禛道:&ldo;你们如今一个个都出息了,老四,你休要来威胁朕。&rdo;
胤禛垂首默然,缓缓道:&ldo;儿臣万无此心,只是谨遵皇上往日教诲,为人行事言语俱该诚实而为。&rdo;他声清如水,语气至诚。
胤禵心中一刺,神思恍惚,他此次得胜回京,外人眼中皆道他往后必将无上荣耀。关于他曾仓促进兵一事,皇上公开一字未提,并一意遮掩,就连私下亦未曾如何责怪与他,略重的话只不过是一句:&ldo;胤禵,从前朕说行军作战,需讲诡诈,但为人行事,却贵在诚实,开诚示人,方能使人服之信之从之。&rdo;
&ldo;……儿臣虽才鄙德薄,但从未失信于人,亦不曾负人。&rdo;
见他态度如此谦恭却坚定,康熙纵然怒火滔天,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冷声道:&ldo;你起来罢。&rdo;
胤禛身形站定,眼神清明,绝无悔意。
康熙尖锐的目光直直望进胤禛的眼里去,那么多年,他暗地苦心筹措,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胤禛终能学会&ldo;忍&rdo;字,可事到如今他竟还是舍不下,想到这,心底生出一些遗憾。但如今看他一双眼眸,清亮如月澄澈其心,终不由叹道:&ldo;走吧。&rdo;说罢往外走去,胤禛,胤禵紧随其后。为着方便只拣了十余人从圆明园西南角门而出。
一行人出了圆明园后行了几里路,眼前豁然开朗。黄昏时分已无人劳作,田野间一片宁静,偶有几声蛙鸣,远远白墙黑瓦村舍如星斗横列,似连风儿闻着都干净得不带一丝尘垢的气息。
轿中人轻唤胤禵上前,吩咐他先行探路。
胤禵应声后,辩明方向,绕过菜畦,曲折朝前走去。一阵声响传入他耳中,定睛望去,方见前方大树下一禅家打扮女子正在斥责一八、九岁模样男孩,他微微一笑,出家人中还少有如此易躁之人。
&ldo;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你是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就哭,不过是风筝掉到了树上,有什么关系呢,爬上去取下来不就好了。&rdo;男孩似尽力屏住,却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抽泣声漏出。
唉,宛琬无声叹息,终是拿他没办法,摸了摸他头,撩起衣摆,卷起袖管,噌噌爬上了树,伸手比了比,怎么着都差一点,不禁有些不甘心,乌眸一转,脱下青履,看准角度,一掷即中,风筝晃晃悠悠坠落,宛琬见状,心中难免三分得意,回首一笑,&ldo;你还真是会找麻烦。&rdo;阳光透过斑斓的枝叶洒在她脸上嫣然如画,眸中两潋波光闪耀,凭生出一种极媚的神态,动人心旌。
胤禵呆愣住,耳边所有的声音都不存在了,天地万物只存她的笑容,原来她无论是多少次回眸,自己依然会心往神迷。
宛琬待看清树下来者,笑容嘠然而止。
胤禵心下顿明皇上原何游幸四哥园邸却召他前来,缓了缓神,出声道:&ldo;师傅莫惊。&rdo;那声音虽低沉和缓,不含敌意,此刻于宛琬,却如细针刺入耳膜,教她一颤,手一松,身子下坠,胤禵张开双臂,接了个满怀,刹间便如滚油烫溅到般立放下了她。
宛琬侧过身子便见着不远处站着的十数人,中间众人围抬着一软轿。她慌乱地寻找着他的身影,见着胤禛蓝灰身影立于人群中。象是感应到了宛琬的视线,胤禛回转过身来,向她投去一瞥。宛琬见着他清峻的容颜,心神顿时安定了下来。轿中人轻声示意,胤禛弯腰略掀轿帘低语几句,便垂下轿帘,示意众人朝着水月庵方向前行。
这水月庵原身本是建于宋朝崇宁年间的光孝寺,算来也有六百多年历史。当年鼎盛时,寺内房屋上百,终日香火不断,后经天灾战乱,昔日盛况早已毁绝。明末年间改建为水月庵,虽规模狭小不复当年气势,但在这方圆百里却也算远近闻名。村中居民虽贫苦,却都虔诚信佛,使得庵中香火不断。
一行人在水月庵前落轿,轿帘轻启,一老者步出轿来。那老者身着淡青色夹绸衬底湖衫,系条白若截肪色泽如酥的玉带。他走出轿来,抬首望向四方,但见日头已略偏西,庵前两株六百余年树龄的银杏树,直径盈尺绿荫覆地。
庵中静无一人,早在这一行人到来之前,便已着人前来清场,轰走一应闲杂人等。众人围拥住老者步过鼓楼、功德楼、放生池走至宝殿前,门前屹立着一只雕龙描凤大香炉,应景似的敬了三炷高香,便由人领着走出宝殿后门,来到紧掩的主持室门前。老者忽出言让胤禛随着其余人等由两位沙弥尼引到客堂吃茶等候,由胤禵一人陪着走入内室。
宛琬闻声转过身来,这才看清胤禵身旁的老者虽已须眉皆白,脸颊瘦削,却双目炯炯有神,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般。她稳步上前合掌请安后,取过个锦绣礅子靠在藤椅上,扶他坐下,又端过新沏的茶点,轻声道:&ldo;皇上,这泡的是洋槐蜜茶,口味清淡些。前瞧着皇上额上沁出些细汗,怕是有些疲乏了,这些都是庵里做的素点心,皇上拣看着喜的,随意食些,一日少食多餐总好。&rdo;望他一眼,又道:&ldo;等要觉着有食意时再进食,可就已有些过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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