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风脸上像打了胭脂一样起了层薄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被登徒子羞的。
殷停起了身,坐到桌边,顺手勾过祝临风的那碗茶喝了,道:“‘老有所荫蔽,幼有所养护’,或许指的是‘家’。”
祝临风挑眉道:“何也见得?”
殷停笑嘻嘻道:“师兄自幼没受过流离失所的苦,想必不了解,像我和卫桁那等孤儿,最想要的便是个老人慈爱,父母双健,自己有人护持,有人疼爱的‘家’。”这话卖了个惨,甚至连殷停本人都没察觉到。
祝临风心下一时酸楚。
“师兄看这两句,老有荫,幼有养,指的可不就是家么。”殷停手指着自己鼻尖,一脸“我聪明吧”的得意相。
祝临风却没立时说话,他藏在袖里的手指虚握成拳,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猛地抬头看着殷停,道:“谁说你和卫桁一样?你有家。”祝临风说得郑重,面上的红更重了一层,“我就是你的家。”
殷停瞬间愣住。
“对卫桁来说,唯一说得上家的东西就是那座竹楼罢,”殷停豁然起身,逃避般地向外走,边走边说道:“先将那座竹楼修复,然后再……”说着,人逃也似地从花车上跳了下去。
祝临风的眼神忽明忽暗,手指紧攥成拳,低语道:“殷停……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嚯啦啦——”
质地坚硬的紫竹自地下破土而出,眨眼功夫已有了二层楼的高度,像有一只无形的魔力之手似的,将竹子“编织”出了竹楼的形状,呼吸间,一座精美到和周边的屋舍比起来显得鹤立鸡群的竹楼拔地而起。
这不小的动静吸引来了全寨子的人围观,带着两色花帽的女人,带着平帽的小孩,带着两层尖帽扛着猎物刚打猎回来的猎人。有的藏在自家屋舍的二楼远望,胆子大些的则在竹林边或蹲或站,胆子能包下一个天的——多是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童,几乎站到了殷停和祝临风身边——他们解了‘咫尺天涯’。
“去去,别打扰仙师作法。”
这些靠太近的孩童无一列外,皆被大祭司带着护卫队拦开了。
动静自然也吸引来了蜗居在泥洞里的苋婆,她站得不远不近,身后跟着一串由高到低的小萝卜头,眼里闪着惊疑不定的光。
祝临风扫了他们一眼,对身侧的殷停道:“怎样,因果可解了。”
“未曾。”殷停摇了摇头,面上却不见半点难色,摩挲着下巴,寻思道:“莫非用法术造成的作不得数,得自己搭建?”
“可以一试。”祝临风上下扫了眼新耸立的精巧竹楼,打了个响指,竹楼微微震动,悄无声息地崩成了漫天纷飞竹叶。
“吁——”围观的人群不由得发出了可惜的叹声,像是不明白,这么精巧的楼,为什么非得毁了不可。
殷停起身走向苋婆几人所在的位置,几个孩子吓得直往苋婆身后藏,露出的一双双眸子闪着既怕又奇的光,小鹿似的。
“大人有何贵干。”苋婆的神情像是猜到了什么,却又因为不敢置信而强行压抑着,语气绷得发紧。
“之前提到过的卫桁原来是这座竹楼出生的孤儿,”殷停半蹲着,和苋婆对视,指了指身后积满竹叶的空地,“虽已寻不到故友痕迹,却不忍见这竹楼落败,婆婆……”这两个字一出口殷停便觉得不对,若按照年岁算,他当苋婆爷爷也是够的,可若是喊小姑娘,他又叫不出口。
纠结了一阵,殷停干脆将把称呼忽略了过去,道:“可愿帮我们一把,一同修建竹楼?”
苋婆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写满了不敢置信,她嘴唇颤抖,似乎是想问“为什么,你有什么企图?”,但转念她又想到,自己一个孤寡老婆子,有什么值得仙人企图的呢,这话说出来也太不要脸些。
约莫是仙人在打盹的间隙,偶然瞥了眼满目疮痍的人间,起了点些微的、像人对猫儿狗儿的善心,自己该千恩万谢的受了才对。
“谢过……谢过仙师——”
苋婆“咚”地跪了下来,头磕着地,她身后的小萝卜头尽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有样学样地跪了一地。
殷停稍稍侧了身,没受这个礼。
有仙师领头,村寨的男人皆一拥而上地要帮忙,由于人多,大祭司甚至筛了相当大部分不够强健的人出去,最终留下的只有猎人队里的二十来人。
但这人数对修建一座小楼来说,无异于也是杀鸡用牛刀了。
只用了两天半的功夫,小楼已经落成,还是和以前一样,叫天养楼,匾额是祝临风提的。大祭司为了防止有人半夜将匾额顺走,特意大张旗鼓的地留了个护卫看守。苋婆带着孩子们和那些鸡零狗碎的家计搬进了新楼,帮着建楼的人都被她留了下来,她要亲自招待他们一顿,饭菜也富裕,是寨子里的女人们争先恐后送来的。
殷停和祝临风坐在房顶上,两人皆像是灰里捞出来的人,身上无一处不脏,殷停便罢了,他皮实惯了,倒难为祝临风也愿意跟着在灰里打滚。
此时夕阳半下,懒洋洋地窝在云团间,天穹被渲染成温暖的橘黄色,一道炊烟笔直地从前院升了起来,是苋婆在生火。
身前是人间烟火,身后是竹海听涛,
殷停闲适地向后仰着身子。
“因果可解了?”祝临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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