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悠闲且舒适的一天,偌大的空间只有她夏茯一人,比起独处的寂寞,亦或是忧心扰乱屋主秩序的不安,她品味到了一种富足的自由感。就像暑假清晨送走父母的小孩,香喷喷的炖肉睡在锅里、新奇有趣的节目在电视等待临幸,而餐桌上的字条里藏着对她的关爱,这都是她在过去不曾体会的东西。
而方景澄的字条是时不时发来的短信,中午饭是商务套餐,下午茶是泡在玻璃壶里的香草,淡绿色的茶水散发出好闻的茉莉香,一侧的三层吊篮点心架上有顶着云朵的小蛋糕。
他的公寓虽然处在市中心,隔音效果却做的很好,关窗后只能听到新风系统细微的送风声。难怪方景澄之前跟她抱怨房子大了静得过分。
等到五点以后,结束了原计划的学习量,夏茯终于先知后觉地明白了这点。她想办法打开了男友的高级音响,在城市电台悠扬的音乐之声中,就着阳台昏黄的灯光,怀抱零食俯瞰繁华的外滩夜景。
夏茯看着一盏一盏路灯接连亮起,大厦电子屏变化的光彩因夜幕降临越发鲜艳,而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仿佛是微缩玩具模型,不知道哪一辆会带着方景澄回来。
她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直到“咔哒”一声,有人解开了紧锁的门扉。
“好暗喔”方景澄在灰蒙蒙的傍晚四处摸索,寻找玄关处主控,在蓦然变亮的灯光中对她露出喜悦的笑容说:“我回来了!”
好像整个世界都因为他的出现变亮了,但夏茯没办法把喜悦表现得太过明显。
又不是在演国外的恋爱电视剧,或者孩子间的过家家,有必要特地说这种话么?
她慢腾腾地挪到方景澄面前,僵硬地附和说:
“嗯,欢迎回来”
但方景澄直接将她抱了个满怀。青年垂下脑袋,贪婪地呼吸她颈间的空气,叹息道:“我好想你哦。”小狗一样来回磨蹭,翘起的碎发蹭得夏茯发痒。
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好像她的身影同样亮了他的眼睛。
有点仪式感也不赖吧。
被男友外放的喜悦感染,夏茯逐渐放松下来,她双手搂住方景澄的窄腰,关切道:
“回家高兴么?奶奶没有念叨你吧?”
方景澄低声轻笑,他揉揉女孩的后背,答道:“没呢,我跟她坦白了恋爱关系。知道我交了女朋友,她还挺高兴的,缠着我问了一堆。我跟她说我们家夏茯是周老师的小弟子,今年还得了国奖。”语气颇为得意。
这是她仅有的一点长处,放在校内论坛里很优秀,在积累了几代的财富面前,却会显得微不足道,说多了还会显得磕碜。
自从有了弟弟,奶奶和张梅评价周边一切同龄女童的标准就成了“她够不够格进入夏家门”
。夏茯不知道城里人和乡下人在这方面有多大区别,她受够了被当做商品衡量的日子,没有犹豫就问出了关键,“那她知道我家里的事了么?”
青年顿了顿,他似乎有些紧张
,再开口时语速略有提升,“知道的……但没关系,出身并不代表什么。你很优秀也很坚强,她让我多关心关心你,免得你丢下我这个不懂事的臭小子,所以我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景澄重新直起身子,他扶住夏茯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说地慎重,“没事的”。为了佐证他的结论,将手机递到她的面前,“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要订身裙子,一起去饭店的舞厅跳舞么?我奶奶说她那里刚好有批真丝料子,想问你喜不喜欢。”
方熙玉四十多岁没了丈夫,生活从此缺了一角,作为寡妇,她比常人更看重家庭的秩序以及完满。出席重要聚会时,儿子的袖扣、领带,自己的丝巾到媳妇的胸针都要有协调的颜色呼应,若说这种小细节也就算了。但方熙玉嫌弃孟涵山只是普通工薪家庭出身,不懂大家族的礼仪,直接包揽了她的全身搭配。
她选衣的确合适,那颜色无比适合寡妇,连新入门的媳妇也像在守丧。
在方景澄收集的照片里,一家人对镜头举杯示意,年轻又忧郁的母亲被裹在端庄却陈旧的衣裙里,努力勾起一抹笑容,像一尊落灰的瓷器,再之后,那些柔和逐渐褪去,身着高定西装的她冷漠而锐利,和丈夫貌合神离,也同和喜爱旗袍的方熙玉拉开了一个世纪。
听到奶奶这次又要给夏茯订衣服,方景澄的心就像石头一样沉在胃里,他既不想拂了方熙玉的好意,又忧心颜色过于老气,讨不了夏茯的欢心,所以回来前特地去家族裁缝那里看了一眼,打算找点可操作的空间。
但方熙玉一改往日审美,选了一块皎若明月的云锦。方景澄站在那块名贵的面料,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涩,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不是不会选,她也知道年轻人喜欢的颜色。
奶奶走出了第一步,那妈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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