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宥眉目冷淡,看起来无悲无喜,只到底已是掌权者,即便那么随意地往龙榻边一坐,也并不违和。
倒像他合该在这里的一般。
嘉和帝眼底已然没有多少神采了,声音倒是难得的清晰可闻:“终于到了这一日,你可算满意了?”
裴宥手中一块帕子,替他擦去额角的汗渍,并不言语。
“不必摆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来!”嘉和帝咬牙,费劲地从枕下捞出一物,扔到裴宥身上,“给你!你想要的,都给你!”
一道明黄的圣旨。
裴宥却未多看一眼,只收了手中的帕子。
范曾马上端了水盆过来,裴宥也便换了条帕子。
“你可曾后悔?”再伸手去替他擦汗时,嘉和帝猛地抓住了裴宥的手腕,“逼死你母后,你可曾后悔?”
裴宥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动了动唇,却未说出话来。
嘉和帝苍老的眸子死死盯着他:“不是你母后啊!怎么可能是你母后……你母后是连一只兔子都舍不得杀的人啊!”
“你怎么忍心如此待她?怎么忍心拿刀子剜她的心?!”
两年过去了,嘉和帝提起皇后娘娘,仍旧满目泪意:“金吾卫而已,金吾卫而已啊,你就没想过,是有人刻意放饵,引你入局?!”
裴宥仍旧不曾言语,只拿着帕子的那只手,指节发白。
“你也在怀疑吧?你后悔了吧?”嘉和帝突地笑起来,“你那温氏女的院子,至今围得水泄不通。”
“孽障啊!!”嘉和帝突然用力,将裴宥推了一把,“朕就不该去找你,不该让容华认回你!朕根本就不该生你!”
嘉和帝病重,应该已经没多少力气,可裴宥仍旧被推得蹒跚了两步。
他低垂着眸子,眼尾是狭长的红:“是啊,本就不该生我。”
他勾着唇角,鼻侧那一点痣红艳又凉薄:“生了也合该掐死。”
嘉和帝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帷幔,笑得悲伧又畅意:“你既活下来了,那便好好活着吧……”
“朕祝你……朕祝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无心无情,所愿皆为空,所爱皆成嗔,你就一个人……孤孤寡寡长长久久地活着罢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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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宥的肩膀狠狠颤了一颤,眼尾的红到底蔓延到了眼底。温凝描述不出那种表情,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竟要在临死前如此狠毒地诅咒自己的孩子。
温凝又觉得自己的意识要回笼了,可她还不想醒。
她看着裴宥站起身,将那明黄色的圣旨付诸灯烛,明艳的火焰窜起,她隐隐看到“传位于”几个字,一旁的范曾仓皇大喊:“大人!”
他甩掉那已然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圣旨,负手出了宣和殿。
春日,外面在下雨。
丝丝细雨一缕缕地往下落,踏出宣和宫没多久,便听里面一声悲伧大唤:“陛下!驾崩了!”
宣和宫里霎时呜咽一片,哭声如春雨一般,蔓延到皇宫的各个角落。
京城上空,响起了帝王崩逝的丧钟,早有准备的官员们穿着整齐的官袍,垂目颔首匆匆入宫。
只有裴宥一个人在往外走。
雨丝落在他身上,打湿他的衣袍,落在他发上,浸透他的黑发,落在他的脸上,一点一滴地往下滑。
他要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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