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咨皋似乎永远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但这时眉眼中却显得肃穆,也不等二人客套,直接坐在于可远身旁的椅子:“刚刚城外出了一桩事,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于可远也有些严肃,问道:“什么事?”
俞咨皋道:“你们先听听这句话,看能联想到什么——横过二世,继以……”于可远幽幽道:“这说的是两世之后,所指何人呢?”
然后脸色愈发困惑和担忧。“万事不理余三十,这话又作何解?”
于可远浑身一颤,不敢再言。海瑞眉头猛地拧到一处,“三十余年朝纲败坏,不理朝政,该是此解。”
“二位能否联想到什么?”
海瑞和于可远当然联想到了什么,但谁敢明说?俞咨皋继续道:“以金钱珠玉为命脉,酒色财气,醉生梦死,明实亡三习之手。”
每读出一句,于可远和海瑞的脸色便肃穆一分。读到最后,海瑞已经站起,于可远浑身更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谁人所写!当真是诛心之言!该杀!”
海瑞怒喝道。“并非谁所写,就在稷山县城外干涸的河堤里立着,被岐惠王的亲兵挖出来的,百姓们正在围观。”
“发难了,没想到是这个路数……”于可远喃喃道。俞咨皋一脸忧愁:“应该不止这个路数。”
三习。朱翊钧。“翊”字中有二习,钧字中有一习,这说的便是朱翊钧。说朱翊钧三十余年荒废朝政,贪婪无度,酒色财气无一不爱,明朝亡国便因他而起。若是当世之人,看到这段话还要怀疑一番其真伪,但对于穿越而来的于可远来说,这是再真实不过的记载。他首先怀疑的便是这个朝代有其他穿越者。但想想也不可能,真有穿越者,民间乃至朝廷应该听闻过他的事迹,历史也不可能毫无变化。莫非真有能够未卜先知的人?“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于可远镇定下来,开始思考解决之道。“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
俞咨皋手心都是汗,直言道:“尤其是万事不理余三十这句话,现在已经有不少百姓往皇上身上攀扯,何况这石碑又是和尚们读出来的,就说是皇上修道修入魔,上天惩之!如今王妃已经派人围住了那石碑,不准任何人靠近,但流言是止不住的。”
“大势所趋,有些事本不是一时就能办好的。但有一条不能改变,我大明的江山社稷,王爷是皇储,接下来王妃怀里抱着的世子是皇储。念在这一条,他们想靠些危言耸听的话来颠倒是非,使阴阳倒悬,注定是妄想!”
海瑞铿锵有力地喊道。这话一说,不止俞咨皋,就连海瑞也肃然起来。海瑞虽然为人过于刚烈,不爱听人劝见,但他对朝廷对皇上的忠诚,更是无人可比。他这份忠心,可以说胜过朝廷中的绝大多数人。于可远扪心自问,他对明朝的归属感并不强烈,所为无非是自身利益。这一点上,他由衷敬佩海瑞。对海瑞其人,俞咨皋和于可远包括这时没在的高拱张居正都心存着几分敬重,知道他虽然是个举人,却往往能往大处想,坚持心中正义,而且见识过人。这时见他这般行为,这几句慷慨陈词,就知道他又要有什么惊人之语了,不觉都抬起头,望向他。海瑞正颜望着他们:“可远的意思我都明白,念着这一条,你说的对但也不对。王爷是皇储,世子是皇储,也就是将来的皇上。大明朝所有的百姓都是他们的子民,将来还会是世子的子民。哪有看着子民受难,君父却袖手旁观的!严嵩尚且知道爱惜自己家乡的百姓,从来不买分宜的田地,要给父老乡亲留个好名声,可远,俞大人,还有高阁老和张大人,难道连个严嵩也不如吗?”
于可远和俞咨皋这时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的目光中都同时显出了那种特有的惭愧又带些尴尬的神色。海瑞不看他们,继续说道:“大明朝不是严家的大明朝,更不是他们底下那些贪官豪强们的大明朝,岐惠王虽然也姓朱,世受国恩俸禄,却也和皇权继承没有半分联系。他们可以愚弄百姓,拿万民当棋子,盘剥压榨,但王爷王妃,阁老,还有你们这些忠臣能臣,不能视若无睹。”
“天地有正气!”
俞咨皋激动地接言了,“刚峰兄的正论让咨皋惭愧。土地积弊在本朝已然难以挽回,但对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我们确实应该争一分是一分。民心不可失!”
于可远这时深望了他一眼,接着转问海瑞:“刚峰兄,你在南平任教谕有些年了,你想想,怎么样才能让谣言止于智者,在土地问题上既不使百姓为难,还能让朝廷顺利度过这场危机?”
海瑞想了想:“我能做的也就一条,让朝廷下旨,派我到江西分宜做知县,由我做严嵩严世藩的父母官!我在来这里之前曾和太岳商议过,倒严这事要彻底,但也不能牵扯到忠心为国的那些官员,至于攀附严党的那些害虫,吃掉多少就得让他们吐出更多,钱财什么的不好查清原委,一律收缴国库,但土地该还给百姓就要还给百姓!”
“这个法子可行。”
于可远肯定道,“高师傅是内阁次辅,有他出面,讨一个分宜县知县的官并不为难,何况教谕升知县本就是合理的升迁。您愿意入虎穴,想来也知晓其中危险,多余的我不多言,但有难事,不要忘了我们。”
海瑞:“可就算派我去分宜做知县,也不一定能阻止严党和岐惠王将这些谣言散到更远。现在又牵扯到皇上,一旦处理不好,恐怕事情会僵持下来,如今内忧外患,是一刻也不能耽搁。我想,藩王作乱这个事,能早些收场还是早些收场为好,谭大人、戚继光和俞大猷都在这里,捉拿逆贼也就是顺手的事,如此优柔寡断,还要等什么?”
“在等叛徒们都崭露头角,一网打尽。”
于可远沉声道。话音落下,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正是谭纶,朗声道:“可远说得不错,形势再危险,也要等叛徒们都露头,不然叛逆时时杀,杀也杀不尽,后患无穷也!此可谓毕其功于一役!何况,事情也就在中秋前后,必定会有个结果。”
众人纷纷朝着谭纶一拜。海瑞问道:“谭大人,你说的中秋前后有个结果,是怎么回事?”
“刚刚传回来的消息,高府和于家为你们筹备婚礼,背后果然是严党余孽的把戏。”
谭纶对于可远道,“他们辖制了高礼,因高家和于家的一些官员都和严党有勾结,无论是利益还是性命,都只能听他们发号施令,如今滔天的脏水就要往可远身上泼,由可远漫到胡部堂,漫到太岳,漫到王老爷子,甚至两位阁老,裕王和王妃身上!他们散布谣言,无非是起定民意,助他们成就此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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