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上那张风雨难破的面具,闲闲喝了口茶,“黄大人,你我皆为钦差,何来回避一说?”
黄蒲叹气道:“下官自幼家贫,百姓之苦从不敢忘,若是为民,下官愿做马前卒,开路旗。”黄埔科举仕途坎坷,投机拍马屁上位,为庙堂所耻,但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却兢兢业业,平冤拨乱,虽不能说刚正不阿,却也是泥鳅中的硬骨头。
叶将军变成了叶呆瓜,这场戏唱的他如坠云雾。
梁检冲他敷衍地笑笑,压根不搭理黄蒲,冷声道:“都起来吧,沈娘子,你接着说。”
沈九娘起身道:“出关粮食非私鬻,皆有朝廷官引。”
“放肆!”叶翀炸了,这他娘的不是说皇上通敌吗?
“平云,让沈娘子把话说完。”说罢他冲沈九娘一抬手。
沈九娘不怕不恼,问道:“殿下可知占窝?”
梁检点头,他自己也有这个恩宠。大启穷,但再穷皇帝也是要脸的,逢年过节该封的,该赏的,姑姨娘舅一堆,怎么办?赏你“占窝”。盐引、茶引、粮引等等,哪里够分,于是一次次赏下来,赏出去了八九年,这玩意是期货,又不能立刻变现,怎么办?勋贵们想出个缺德手段,兑给地方官员换孝敬,尤以东宫为甚。
沈九娘:“占窝的引子,本该按期兑与朝廷指定的商家,商家收粮再兑与关外,虽说也是与国争利,但无伤大雅。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地方官员又有官引,又有屯粮,无本买卖年利二、三万银,谁不欢喜。”她突然顿了顿,柔和的眉目却有着不让须眉的锋利,“殿下,关外屯粮如沙,关内饿殍四野,皇天后土,不怜我民。”
最后一句皇天后土,劈头而下,险些把梁检砸吐血,他咬牙挺了半天,终于把这口咸腥的怒气咽下去。
沈老二端着茶碗的手抖成一团,盖碗叮当相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内格外刺耳。
黄蒲面含愧色,双手抓住官帽椅扶手,青筋暴露。
叶翀脑门都快炸了,终于知道,梁检那句亡国之日,指日可待,不是闲出蛋的玩笑。
只有沈九娘,弱柳扶风之姿,却有松柏之志,天地间未见一个英雄,却有一女子。
“晋南果真无粟一粒?”梁检面色如结冰霜。
“有。”沈九娘冷静到了极致,“山西布政司。”
“吴弛瑞,永宁七年二甲进士,馆选庶吉士,入翰林,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后选东宫属臣,现任山西布政使,下辖九府、十直隶州、六州、十二厅、八十五县。”梁检一字一顿,说道最后居然笑了,“黄大人,你幸亏没进过那狗屁翰林院,瞧瞧圣人教出来的这帮玩意儿,出息真大啊!”
黄蒲擦着一脑门子冷汗,总觉得自己也被裹进去骂了。
“殿下,若知吴弛瑞私库在何处,臣带兵将他剿个干净。”叶翀上前说道。
沈九娘摇头道:“何来吴弛瑞私库,晋南只有太子私库。”
叶翀感觉自己要疯,他大表哥头上黑锅如星,数都数不清,皇上还指望他来给摘?
厅堂上了二道茶,梁检盛怒已退,迅速冷静下来,“沈娘子可是有办法。”
沈九娘瞥一眼吓得像秃毛鹌鹑似的,窝在椅子里狂抖的二哥,说道:“吴弛瑞妻弟与戎人往来甚密,只是他从不与汉人交易。”
梁检笑了,“沈娘子看我如何?”
叶翀一晕,心道:“这又是乱发什么不正经儿的疯呢!”
沈九娘是个老姑娘,但也未出阁,再怎么不惧世俗,也不便大刺刺地盯着个男人看。一直以来,她都是敛目而语,听梁检这么一说,面色微红,但还是好奇,抬头看了两眼,看完脸就彻底红透了。
梁检有西戎血统,眉深目沉,若是换上装扮乱真足矣。
沈九娘难得迟疑了,对方是金枝玉叶,如此深入虎穴,若有意外,她怕沈家祖坟地方不够,躺不下满门。但由着这帮混蛋胡闹,官争商利,不是家道中落,便是北戎铁骑破关而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殿下若趟龙潭,民女便入虎穴。”沈九娘颔首而拜。
“九娘啊!”沈老二欲哭无泪,不像是喊妹妹,倒像是叫亲娘。
梁检微微动容,站起来,原地虚扶一下道:“满朝文武捆一块,怕是不敌一个沈娘子。”
“殿下严重,满朝文武与我何干,民女但求商运昌盛,烝民乐业。”沈九娘刀枪不入,马屁不侵。
梁检吃了颗软钉子,不拘小节地生吞了,问道:“不知沈娘子有何妙计?”
“民女以银票开道,定叫殿下十日内见到商家,只是……”她略沉吟一下,“殿下不可带兵士家将,行贾之人何来这种架势,更别说对方做的是掉脑袋的生意,不会没有防备。”
“殿下不可!”叶翀和黄蒲异口同声,一个担心,一个怕死。
梁检伸手截了他们的后话,温声说道:“皇天后土,不怜我民,二位食朝廷俸禄,还是要些脸吧。”
叶翀被他说得脸上青白交加,黄蒲一大趔趄差点摔回椅子里。
“叶将军扮作伙计陪我同去。”梁检说罢,转头看了眼战斗力不如一驴的黄蒲,满脸嫌弃道:“黄大人等钦差仪仗赶到,在正面周旋。”
黄蒲在朝堂练得一席太极八卦推手,正合适,他思索一二问道:“若有人问及殿下去向,下官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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