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本是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动静越来越大,站成雕像的吴克善嘴唇忽然一抖,他不会听错,这是妹妹的声音!
妹妹发动了。
他与大汗皆是认同男子污秽,闯入产房许会给接生带来难处,可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影响不影响了。妹妹觉得难受,觉得痛楚,又怎能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
“皇上,让我进去陪一陪娘娘……”
“朕得进去陪陪兰儿。”
两道嗓音重叠在一处,又同步顿住。
皇太极并不在意什么避讳,握紧的手微微松开,兰儿若是看到兄长,也能好受些。他朝吴克善颔首,对恩和撂下一句话:“在外好好守着,谁来都不见,有什么要事禀报,也给朕放在明天!”
恩和忙不迭应了是,看着两人净手更衣,然后联袂而进,只剩他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不能第一眼见到小阿哥小格格,恩和由衷地感受到了孤独。他只能虔诚地闭上眼,在心里默念,长生天保佑,长生天保佑……
海兰珠看着纤瘦,从前又是喝补药调理身子,太医嘴上没说,而今守在屏风外头,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担忧。他在心底盘算着要煎什么药,备一碗参汤醒神怕是太少,瞧见皇上与郡王来了,太医眼睛睁大,当即想要行礼。
皇太极没有心思同他问话,只摆了摆手,步伐都快迈出残影。扑面而来淡淡的血味,皇太极瞳孔一缩,只觉心脏喘不过气来,恨不得以身代之。
迎着众人吃惊的目光,他三两步跪到榻前,轻轻捋开海兰珠的湿发:“我们生一个就不生了,生一个就不生了……”
话音刚落,吴克善奔到床头,紧紧握住海兰珠的手:“哥哥在这里,千万不要睡过去,啊?”
海兰珠从恍惚中回神,望见面前两张大脸。
模样熟悉得不得了,神色却是从未见过,皇上眼眶发红,像是失了冷静;哥哥足以用狰狞来形容了。她怔愣片刻笑了起来,明明唇色苍白、大汗淋漓,绽放出动魄而又惊人的美丽。
她无声地说:“好。”
整整三个时辰,水盆巾布端进端出。等到皇太极心神失守差些落泪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
吉雅喜极而泣:“是个健康的小阿哥!”
啼哭传遍整个关雎宫,叫皇太极怔怔地回了魂。
他温柔地凝视海兰珠许久,给她掖了掖锦被,嗓音有些颤:“辛苦兰儿了。”
小阿哥从出生就懂得如何体贴额涅,海兰珠除了脱力昏睡,并没有其他大碍,连诊脉的太医都道了一句长生天保佑。亲耳听到妹妹无恙,吴克善霎时陷入狂喜,扭头看向大红襁褓里的小外甥,怜爱地要去抱抱。
瞧这鼻子,这小嘴,和妹妹多么像,至于眼睛……还没睁开眼睛呢,和妹妹一样的形状该多好。
“朕的太子,自然要给朕抱。”皇太极微哑的声音传来,下一瞬,伸手挡住了他的手。
于是小阿哥的首抱给亲阿玛夺了去,不,不是小阿哥。见皇太极低声询问抱法,吴克善告诫自己莫生气,回过神吃了一惊,太子?
古往今来极少有这样的先例,出生第一天就确定了储君的名分!不论宫女还是产婆都跪了一地,明明不是初为人父,却仿佛初为人父的皇太极僵硬着手,生怕惊醒哭够了沉睡的小太子,露出傻爸一般的笑容:“元宸,六阿哥名为爱新觉罗元宸。”
宸者,帝王也。唯一的皇后即为元,皇上的用意与情深,都倾注在里头了。
六阿哥元宸乳名昭昭,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是太子。
从前的大金从未有过立储之先例,尚未更名满洲时的女真不兴这个,更流行的乃立长立贤。彼时大清刚建,除了欢呼雀跃、坚持正统的汉臣,有人觉得皇上英明,也有人觉得不妥。
觉得不妥的大多是新臣,或是刚刚调入盛京的京官。
但他们不敢捋皇上的虎须,忧心忡忡地想,立太子虽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象征着大清国祚延绵,但还有肃亲王豪格处在那儿呢。
皇上早早立储,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奶娃娃,作为开国功臣,肃亲王会怎么想?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若驾崩,主少国疑,万一掀起什么争端……
哪知第二天,肃亲王上了折子,上表支持之意,就差明摆着说,汗阿玛的选择很对,请汗阿玛放心,我将为六弟献上忠诚。
除此之外,还有双手双脚赞成的豫亲王,沉默着表达赞同的睿亲王,激动得老泪纵横、表示誓死捍卫储君的范大学士……
于是昭昭阿哥的储位稳固得不能再稳固,除非遇到意外半路夭折。
但三百六十度全天候的侍卫大军隐藏身边,还有两黄旗无死角的守护,意外绝对不可能出现。昭昭顺顺利利地长大,日渐表现出聪明伶俐,让启蒙的先生们激动不已,走起路来脚步生风。
只是他有了一个严重的烦恼。
许是昭昭出生之时,没有过多折腾海兰珠的缘故,从他记事起,阿玛就是他第二喜欢的人。阿玛是天下最英俊无匹的阿玛,带他骑大马玩飞飞,根本不像十五叔同他嘀咕的那样凶残,阿玛一点也不凶他。
第三喜欢小玉儿姨姨,第四喜欢吴克善舅舅,你说第一喜欢的是谁?
当然是温柔美丽的额涅!额涅又会给他做衣裳,还会给他做好吃的,昭昭恨不得每天牵着额涅走,每晚黏着额涅睡觉,他最喜欢额涅寝殿里香香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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