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阁下莫要怪我多疑,今日我有一问,请阁下务必想清楚了再答——”他说着,蹭地拔出刀来,“若有吞吞吐吐、半遮半掩之处,我手中刀剑可不长眼睛!”
李铁生见状,把手按在刀柄上,向前踏出一步,挡在刘绍身前。刘绍却平静道:“你问吧。”
“你已委身于狄迈,我说得对么?”
他话音落后,刘绍没马上答话,李铁生先不悦道:“赵兄!你肯助我救人,我对你十分感激,可你若是侮辱人,咱们不如就此别过。今日相助之恩,来日若有机会,定会回报!”
他这话说得强硬,那刺客却也不生气,只是指了指刘绍道:“李兄,他让你别管他,自己回去,你道是因为什么?”
李铁生皱一皱眉,无言以对,但面上仍是不赞同之色,过一阵道:“你不知总督这几年是如何殚精竭虑,内除奸党,北拒夏人的。仓促间我没法对你详述,但请你不必猜忌。追兵就在后面,若不快点赶路,恐怕即刻就要被夏人追上了。”
刺客仍不收刀,拿下巴指指刘绍,“我要听他自己说,才好放心,况且我瞧他未必就愿同你走。赶路也不急于这一时,夏人找到这里,还要用些功夫,不会那么快就过来。”
刘绍在李铁生肩头拍拍,让他退后,“今日既然这位朋友发问,那我便坦言相告。铁生,请你也记住我现在要说的话,回去向吴将军复命时,对他也好有个交代。”
他说着,蓦地神情一整,肃然道:“诸位都是赤诚之士,肯不避刀剑冒死相救,足见义薄云天,刘绍今日便也对诸位一敞襟怀。”
他看向马上,“你方才问我是不是‘委身狄迈’,现在我回答你:的确不错!”
话音刚落,身边一众亲兵霎时骇然,李铁生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就连那刺客也没说什么——他以为刘绍要么遮遮掩掩、不敢承认,要么也要做出一副猥琐扭捏之态,可他一面应下,一面露出如此坦然之色,倒当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刘绍直身而立,周身气度忽地俨然,脸上再不见半点笑意,天上一轮月亮映在他两眼当中,仿佛钉入两颗钉子,“我与狄迈十四岁相识,十六岁便相交好,至今已十有五年,不日一日两日。十四年前,我从长安北上,那不是被狄迈掳走,而是我自愿与他同去。不然我堂堂男儿,有手有脚,岂会甘愿为他所制?”
“我二人风餐露宿、破衣烂衫,凭着两条腿从长安走到金城,一路上始终没有片刻相离。此后,他身陷夺位之争,命在顷刻,外有狄广虎视眈眈,内有部下汹汹欲变,之所以起死回生、稳住阵脚,其中也有我两分功劳。”
“我二人也算有过同生共死的交情,若我不说,诸位不会知道。再之后,他收拢军权、延揽人心、挑拨狄雄狄广,一步一步从夏国四太子,到辅政再到摄政,其中没有一步没有我的筹划。”
“后来我回到父母之国,其实并非本意,”刘绍瞧向李铁生,“而是被吴将军在阵前俘虏,不得已而南下。”
“但我刘绍心里没冷病,不怕喝稀饭,今天可以把话放在这里:我也不是不分好歹之人,在夏国时,我即便为狄迈出过一千条谋略,也从没损害过雍国万一。”
“至于我受命北上大同,几次抗击夏人,是否出了真力,诸位有目共睹,也不需要我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狄迈侵略我大雍国土,杀人无数,罪大恶极,我身是雍人,又狼狈被俘,于公于私,都原该恨他入骨——”
刘绍沉下声音,越说越快,说到最后,戛然而止,片刻后眉头落下,放缓了声音又道:“可我今年不过三十有一,却与他相识十七年之久,大半生的交情,没法把他当寻常夏人看待。诸位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即便对我所为并不认同,个中苦衷,想来也能了解一二。”
其实他没有说,他十四岁时才来到这边,从来的第一年就与狄迈相结识,说是“相识半生”也说得少了。“诸位信也好,不信也好,半年之内,我便会从长安离开,从此世上再没有刘绍这人。”
“我既不会帮着狄迈攻打我自己的父母之国,也不会再回到南边,继续抗击夏人。今日我这番话,诸位可以遍告天下。雍奸、叛党、好色之徒、贪生怕死之辈,随便什么,什么都行,世人如何说我,百年之后,也不过就是史书上面记上一笔,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诸位甘冒大险,救我解脱樊笼,听闻我这番话,失望也好、痛恨也罢,还是一会儿要一齐取我性命,全都由得诸位,我绝无怨言。我腰间只有一把刀,却不会坐以待毙,一会儿能活便活,不能活便死,也不会向诸位乞命。”
“但我既然敢把事情做下,那也就没有什么避讳,今日当着诸位的面,也没有什么话不敢说。有些话与其烂在心里,倒不妨一吐为快——”
刘绍顿了顿,随后环顾一圈,沉声道:“我爱狄迈,若是同他分开,虽生犹死,想狄迈也是一般。各位朋友今天无论如何都带不走我,我心意已决,再无更改,八匹马也拉不回头,请诸位谅鉴!”
他猛一挥手,神情庄严,声如截铁,说完之后,久久不闻回音。
过了好一阵,刺客在马上动动,低头对他道:“个中实情,阁下肯坦言相告,足见是条汉子。在下名唤赵耳。”说着跳下马,倒提着刀,对刘绍作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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