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她发现,他常在外面的小几上备下茶点,那些脏兮兮打秋风的人也有专用的杯子,一样精致美丽,挂在花架旁随取,有时候没客的时候,他还会安静地听他们聊天,听得很认真,没有一丝敷衍。
再后来,这一带的地痞也常来坐坐,有付钱的也有不付钱的,但没有人为难过他。她还见那些乞讨为生的叫花子偶尔也会压上几张折叠得很整齐干净的钱在杯子下面,如果进店了,会期期艾艾地强调着:陈老板,我们洗过手了,衣服是干净的。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了,她只知道每天放学,绕路她也要从莫非过,只要爸妈不在家她就会拉着两个小家伙去吃饭,她还磨着他学做杯子。
那个小小的工作台,茶色的落地窗,浅黄色灯罩,一圈圈微晕的阳光和灯影摇晃着,他隔着两拳的安全距离坐在她身后,她却像被一片暖暖的海洋包围着,看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她指尖摩挲过瓷泥,温柔却守礼。
姜艾在梦里像十余年前一样,爽利而又大大方方地问道:“陈鸣,我喜欢上你了,你要不要考虑让我当你女朋友。”
而梦里始终一派从容的陈鸣也再一次惊得将整块坯泥甩得两人满身都是,呆若木鸡,被她凑过去偷到了一个吻。
梦境里的甜蜜到此为止,她落进了可怕的灰白迷雾,那个穿着暗红衣裳、眼神阴鸷的男人,鲜血、暴虐,她支离破碎的求救,森冷、绝望的深渊,她一层层坠了下去……
她四处摸索,惊惶地逃着,却甩不掉无处不在的黑影和桀桀怪笑……
他残虐地洗刷着她的身体,尖锐的刺痛,通体冰凉……
掐在她脖子上的双手,阴冷地仿佛来自地狱,收紧了所有的空气,而他高高在上,带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她挣扎,走向死地……
醒醒,陈鸣,救我……
嘉言,救救我……
“姐!姐!快醒醒!姐!”凌汐焦急的呼喊把姜艾从梦境里拉了回来,她浑身冷汗猛地坐起,大脑一片空白,凌汐惶然地摸着她的脸,“姐,你做噩梦了?你怎么哭了!”
姜凌汐吓坏了,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老姐哭,一个梦居然流了满脸泪水,她紧紧地抱着姜艾依然在颤抖的身体,拍着她:“没事了,姐,做梦呢!前几天确实吓到你了,要不让老妈带你去收收惊?我吓死了!忽然你就闭着眼睛流泪,怎么都喊不醒……”
“小汐,我没事了。”
清醒过来的姜艾很快平复下来,她抹掉残留的眼泪,回抱住妹妹,笑得好像只是做了个寻常噩梦,她的冷静骗过了姜凌汐,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很快又亢奋地开始嘲笑起姐姐来。
“你不会就是被晚上敲玻璃窗的声音吓得做噩梦吧?老姐,你白天别把自己绷太紧,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不然情绪宣泄不出来全进梦了。哎,多难得看到你哭,早知道我就先摄像了,发给嘉言看,心疼死他!不过老姐,你其实喜欢上嘉言了吧,做梦都在喊他的名字。”
“有吗?”姜艾抱着手臂,心有余悸。
“有,还喊了谁,含含糊糊地,我也没听清。”
两姐妹说笑着又躺下了,姜艾抱着一团热火般的妹妹,试图温暖自己心底的冰寒,然而被惊扰复苏的往事仍然像无尽的噩梦,缠绕住了她。
又或者,她从来没有自那场噩梦里醒来过——
同样睁着眼发愣的,还有几乎没有失眠过的姜凌汐。
温正楠已经不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姜凌汐又是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人,她忽然从敷衍被动地接受培训变得无比主动配合,甚至努力用她有限的英文没话找话,十分钟的电话屡屡超时,她的异样很快被温正楠察觉到了,于是借口忙不过来,最近将检查学习进度的英文电话完全交给了温熙,对她完全是避犹不及的态度。
姜二小姐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看着窗外深黑的天,听着咝咝沙沙的雨声,一气三叹。她心里明白,在温sir眼中,她只是个幼稚、叛逆、愚钝的学渣。
只是姜凌汐并不知道,最近温熙通话时,温正楠总是边看资料,边分神在听着免提的手机。
他原意是为了监督姜凌汐按时按量完成任务,结果没有了温正楠这座大山压着,姜凌汐简直是全国人民大解放的姿态。她不用战战兢兢担心自己犯低级语法错误,不用为自己的烂口语汗颜,不用为了十分钟的电话提前做一个小时笔记。于是每天和温熙简直有说不完的话,英文不够就chish凑,一大一小嘻嘻哈哈叽叽喳喳,聊都聊不完。
她说学校食堂的饭菜太难吃,温熙就讲他们食堂有牛排和意面。她介绍“没有童年”的温熙看漫画,而温熙给她科普辛普森一家。她说她自己在临时抱佛脚备考,温熙就偷偷告诉她老师罚了哪个捣蛋鬼默写。
温正楠常常不知不觉听得入神了,他不知道自己看起来乖巧稳重的小儿子原来也会滔滔不绝,会乐得直在床上打滚,而他以为应该平淡无奇的小学在孩子的眼中原来也是五颜六色,有说不完的小秘密。
慢慢温正楠平时对姜二小姐的称呼,从姜同学、姜凌汐,变成了小丫头、小姑娘,可傻愣愣的姜凌汐完全体会不到其中的温情,反而极度排斥,因为她的目标是要让温正楠能把她视为可以恋爱的成熟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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