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对动物好,对人也好。
谢九尘六岁的时候,有个下人知道他很善良,便利用这一点,故意装弱扮可怜,常常引起谢九尘的怜悯心,让谢九尘将自己的零花钱都给他。
下人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索要的愈来愈多,也越发不加掩饰。
谢九尘不是看不出来,可他想,这人为什么要骗我呢?必然是因为他有说不得的苦衷。每个人都是很苦的,他说不出口,我就不强迫他说了。他需要帮助,我帮他便是。他说不说真话,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他去书铺的时候,看见了一本很喜欢的书。可他的零花钱都给那个下人了,他没了银钱,便去找爹爹要。
谢孺年颇为疑惑,他一个月会给谢九尘不少零花,足够他挥霍花销的了,怎会这么快便来找自己要钱,便问他:“爹爹给你的银两都用完了?”
谢九尘不会撒谎,将下人的事情告诉谢孺年了。
谢孺年比谢九尘多了二十年的智慧,自然知道下人在打什么算盘。他摸了摸谢九尘的头,道:“你把银两都给他了,他若是明天还来找你诉苦,你怎么办哪?”
谢九尘想了想:“我若有余力,定然不遗余力。可若有心无力,便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你又不找爹爹了?”
“我想帮人,是我的事。爹爹若不想帮人,我也不能强迫爹爹与我一起帮人。所以,我不能为了我的安心,让爹爹烦心。”
他的爹爹谢孺年也是人,谢九尘也要体恤他。
谢孺年心都要化了,将他搂进怀中:“我儿真似菩萨下凡。”
谢九尘生下来的过程,很是曲折艰难。谢娘子难产,产婆问谢孺年要大还是要小,谢孺年没有犹豫,忍着眼泪说要大。可谢娘子却执意要孩子,她紧要牙关,吃尽苦头,终于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儿子,只来得及看了孩子一眼,抬了抬嘴角,便撒手而去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孺年对谢九尘的态度都很复杂。谢九尘长得很像娘亲,尤其是那一双浅棕的眼瞳,里头像是盛了清晨的日光,温柔极了。谢孺年看着谢九尘,既看到了他的娘亲,又看到了他的娘亲死时的痛苦。
可谢九尘这样乖,这样好。恋人的死去,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谢九尘很少哭闹,很少喊饿,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哈哈”,将谢孺年逗得乐不可支。谢九尘从来都不会给人添麻烦,他不吵不闹,乖得不像是个小孩。谢孺年有时又会觉得心疼,他多想谢九尘像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任性一点,想要什么,便哭着喊着,撒泼打滚。他想让谢九尘活得肆意一些,不要小小年纪,就活得像个参透世事的老人。
可谢九尘并无所觉,他喜欢自己的状态,他为不麻烦到别人而感到自在,他为能帮助到别人而感到舒心,他感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虽然他从未见过母亲,可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他希望母亲在天有灵,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欣慰。
一年夏天的时候,谢九尘救了一只断了腿的雀儿,他待它无微不至,照顾它,陪伴它,希望它能赶快好起来。
雀儿很亲近人,它总是黏着谢九尘,两个小小的生命互相陪伴,相互依偎。可雀儿的断腿是好不了了,它再也飞不起来了。谢九尘很心疼,它想,雀儿就是要飞的,它飞不起来,该有多难受啊。
但谢九尘无能为力,伤感过后,他又安慰自己,飞不起来便飞不起来吧,我一直养着它,安安稳稳地,也没什么不好。
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偶尔他跟雀儿一起晒太阳的时候,会想,要是雀儿会说话就好了,他便可以问问他。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如果不开心,是因为什么呢?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那么你想去哪儿?如果你告诉我,我会送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可惜雀儿不会说话,雀儿死在了第二年的冬天。
谢九尘哭了许久,他的哭不是撕心裂肺的,是默默的,沉静的。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他的唇却抿成了一条线,他的悲伤是寂静的、严肃的,隐入尘埃的。
谢九尘长到了十岁的时候,谢孺年才将他送进书院当中。因为他总觉得谢九尘太善良了,而同龄的男孩又太过顽皮,谢九尘很容易被欺负。可如果不将他送去书院,他又难以与外面的孩子接触,也不利于他的成长。
思来想去,谢孺年还是下了决心,要将谢九尘送到书院当中。
他终归是要长大的。
谢九尘在书院之中,过得比谢孺年想象的好多了。他记性好,领悟能力也好,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就明,不害怕做不出功课,也不害怕被夫子叫起来的时候,会回答不上问题。夫子们都很喜欢谢九尘,连带着孩子们也喜欢谢九尘,因为“爱屋及乌”的道理,跟谢九尘玩得好,就意味着夫子对自己的容忍度会变高。
因此,谢九尘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书院中的孩子王。他认识了尧时云等一批好友,又在书上见识到越来越宽大的世界,眼界和心境都愈加开阔。
谢九尘十五岁那年,云游四海的桑若大师来到花溪城,坐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慢慢茗茶。
谢九尘经过他的身边,忍不住顿住了脚步,悄悄观察他。
桑若大师笑了:“你看我做什么?”
谢九尘看见他破旧的衣衫,杂乱的头发,熟练地从怀中摸出一些银两,放到桑若大师的手中,道:“请你拿去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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