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晨光,我最后劝你一句,我做的事自然有我的深意,希望你不要再横加阻拦,否则我会动用一切资源和方法对付你,明白了吗?”
赵贤才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许晨光的肩膀上用力的点了几下,在他记忆中,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直白的近乎幼稚的方式威胁一个人,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他甚至觉得今天这一幕对于他一贯的做事准则来说实在是难堪可笑。
但此时赵贤才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已经听到省里隐约的风声了,只要再过段时间,“风暴”就会刮到关山的群山峻岭之间。
许晨光并不知道赵贤才此时的想法,他只是眼神定定的回答道:“赵书记,我只能说我现在是关山镇的专职扶贫副书记,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关山镇的困难群众,我没想过阻拦你做任何事,我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没有任何人能让我动摇,但只要你一样是从关山群众的角度出发,我相信我们之间不存在如何矛盾与问题,我相信朴素的关山群众也会理解你。”
这番四平八稳的回答居然让赵贤才忍不住笑了起来,许晨光被他笑的头皮有些发麻,忍不住反问道:“你笑什么?赵书记。”
赵贤才又看了看他认真的眼神,这下笑得更大声了。
许晨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平时高深莫测的市领导笑得这样直白,好半响后,赵贤才才停下笑声,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许晨光,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朴素?你觉得关山这些人朴素?哈哈,我只能说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幼稚,当然,这反而让我明白你这样的人,背后确实是没人指使了,我只希望,你记住我的话,在关键时候别来拦我的路,至于你和你的“朴素群众”……哈哈,随你怎么样吧。”
“我说错了么?我看到的关山是许多未曾走出深山、连红绿灯都不认识的老百姓,看到的是许多不识字、不会说汉语的孩子,看到的还有那些人畜混居、一家人凑不出一条裤子的贫困家庭,这些人不朴实么?我想做的是让这些人过上真正人该有的生活,这我做错了吗?这我说错了什么呢?”
许晨光今天第一次语气有些冲,他可以忍受赵贤才对他个人的批评和职责,甚至骂他白眼狼也无所谓,反正监委时他就因为恪守原则而受过许多白眼,但他忍受不了自己的信念和梦想受到嘲笑,此时忍不住的直接怼了回去。
赵贤才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嘴角含笑着说道:“关你还是太”
听到后面时,陈炜国已经坐回了位置上,神情凝重而又认真的听着许晨光的反映,听完他忍不住感慨道:“没想到现在队伍的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难怪之前听到很多扶贫干部一下村就犯错误被退回原单位,原来其中有这么些道理!”
见州长认可,许晨光的底气足了许多,他继续说道:“所以这里面还有个驳论,乡镇扶贫岗位其实州里、市里是给了不少位置的,是有政策倾斜的,按理说人应该不会少,可我们现在乡镇扶贫线缺编却缺的很严重,特别是领导岗位,连我们扶贫工作站的站长都迟迟没人到位,为什么?一句话——“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因为这些领导岗位县直单位事业编的同志报不了,而市里的公务员、参公人员宁可在原单位苦熬资历,绝大部分也不愿到乡镇来干扶贫。我来的时候,我们扶贫办的副主任吉淼淼还和我说,整个关山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有公务员编愿意来关山镇搞扶贫副科职,她现在还以为我要么是一个傻子,要么就是在原单位犯了什么大错误,被踢出来的。”
说到这,许晨光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整个会场少有的洋溢出轻松的氛围。站在门口旁观的吉淼淼更是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当时还真以为许晨光肯定是有大问题,或者是脑子不正常,不然哪个正常的州监委公务员会跑关山来搞扶贫?
听到这,陈炜国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但很快他就回想起之前在龙山调研时发现的一个现象。在龙山这样和南吉极其相似的县级市中,干部选拔调整的推荐名单一报上来,结果整个龙山在乡镇副科岗位上竟空出三十几个名额,其中却只有不到十个岗位有合适人选,其余位子居然出现了没有推荐对象的情况!当时陈炜国就让州组织部门进行专题研判,可组织部门汇报上来的缘由写的比较空泛,陈炜国忙起来就没跟进了,没想到此时眼前这位年轻的乡镇干部居然把基层干部任免中存在的实际问题的说的这么深刻具体。”
山中有凤凰啊!
陈炜国不由的内心感慨了一句,他这样的实干派领导,并不惮于看到基层工作中的不足与错误,他先前恼怒的是整个关山镇对这些问题的浑浑噩噩与不知所措,从悬崖村开始,关山镇工作中暴露的问题就一项接着一项,陈炜国当时并未翻脸,直到最后看见李德水带头冲进会场来“拦轿告情”时,他才没法忍着怒气,几乎整个关山镇的第一书记都想走了,可见这个乡镇的问题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而这个班子却没看到任何的反馈与举措,这才让他气的当场拂袖走人。
还好,现在看来,关山镇还是有明白人的。
“小许啊,说的好,你刚刚说的这些问题,让我是豁然开朗啊!这才是我今天不远几百公里跑过来想看到的基层的实际问题!说的是鞭辟入里啊,把务虚太多的问题和干部队伍都问题都讲透了,很好!这样,小许,你再做项工作,把你刚刚反映的问题和意见,梳理一下,形成一份材料,你再与市里相关部门也对接一下,由市里拿个初步建议,形成工作方案,再往州里报上来!”
听到陈炜国让他走正式途径反映基层扶贫的真实情况,许晨光当时就知道自己这次唐突冒昧的“直接汇报”算是“平稳落地”了,可他还是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感,甚至有些懊恼愤怒。
又是“梳理一下”、“形成材料”、再“报给上级”,这样的事情不就是机关工作中每天重复的机械运动吗?又是这样的“文书案牍“?这样的材料就算做的再详实、再细致,那也只是几张纸而已!等到陈炜国回到州里,又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工作繁忙的州长那时还会记得这件事吗?还有兴趣看这样一个乡镇基层干部的“碎碎叨叨”,他会为了这融入了无数干部群众的心酸泪血的材料,去触动庞大的利益群体,去颁布命令,去解决实际问题?
呵,恐怕到时早就忘了他许晨光是谁了。
最后很可能只是“以文件落实文件”,发一份意见或者工作方案,要求下面及时整改,再汇报收集,形成又一份“台账”或者“工作记录”。
想到为了减轻这些务虚的文书工作,鼓起勇气、冒着被处分的风险向州长反映情况,结果最后可能还是这样的结局,许晨光就只觉得被抽去了肩上的骨头,一下子泄了气,只能疲惫的答应下来,但他还是用重重语气强调:一定会反映第一线客观实际的情况。
这下,陈炜国又转向一旁的南吉市委领导:“吴垡、贤才啊,你们也要虚心纳谏,对于他们基层反映的情况,要仔细研究,好好想想对策方案。”
两位南吉的市领导也当场表态,一定会深刻剖析关山镇的扶贫难题,好好整改。
陈炜国点点头,回过头来,此时他才注意到此时在场都另外那些关山镇干部,关山镇的队伍老龄化严重,其中大部分都是面容黝黑的山里人模样,很多一辈子都没见过州长这样的“大领导”,这下许多没参会的村镇干部都聚集在会场外,挤在门口,挤在窗前,甚至先前那些被“请出去”的第一书记,此时都绕了回来,都在等他这位大领导会有什么指示,看陈炜国能够为这千年困苦的关山带来什么。
一股莫名强烈的压力突的向陈炜国袭来,他心里一颤,明白这股压力就是自己这个位置所带来的责任。
此时,按常理来说,情况已经听完了,工作也已经布置了,态度也表示了,陈炜国也已经站起身,接下来就应该要挥手微笑,向在场的干部群众说两句结束语就要告辞了,可这股压力让他却迟迟说不出那些早就熟稔不过的场面话,因为从场外干部群众的眼里,他读出了这些人要的并不是那样的“场面话”。
关山人需要的是解决的途径与切实的承诺。
陈炜国站在原地,却迟迟没有告别,而是沉默思考着,在酝酿了几秒后,他突然抬手,向在场所有人朗声道:“同志们,我接下来讲几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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