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修好。窗一推就开了,吕西恩先把提灯放在石砌窗台上,踩住一块突出的砖石,爬上去,消失在里面。菲利普在外面犹豫了一小会,回头看了一眼墓地,再回头打量窗户,它就像一口开在墙上的水井,提灯的光线一点也没能稀释里面的黑暗。
“菲利普?”吕西恩的声音从井底传来。
菲利普找到墙上的一处凸起,踩了踩,确认不会打滑,抓住窗沿,也爬进黑暗里。
——
黄伯留意到了教堂里忽隐忽现的微弱火光。
从法国商行是看不见教堂的,如果不是突发奇想饭后散步,这位年老的雇工根本不会出现在教堂附近。他知道官府的人来过了,留在黄埔的外国人都在谈这件事,没有人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从买办那里听说,法国神父的养子在广州城里杀了人。另一个版本是,神父的养子得罪了葡萄牙人,不知怎的就引起了官差的关注,连夜驱逐出港。放在平时,海关马上就会四处贴公告,用中文和葡萄牙文列举罪名,发出语义含糊的警告,指望“震慑”其他夷人,但这次海关没有动静,也许罪名不够大,也可能因为黄埔不剩下多少外国人可供“震慑”。
他停下脚步,扫视那些黑漆漆的窗户。没有一丝光亮,更没有人影,教堂的门也锁着,贴着官府的封条。他肯定是看错了。如果有贼,黄伯也做不了什么,他到了这个年纪,连一条力气大的鲫鱼都对付不了,更别提贼人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继续盯了一会,确保亮光没有再出现,才动身返回商行。码头上风很大,掺杂了一丝丝寒意。老雇工笨拙地借助门前灯笼的亮光开门,躲进去,径直走到厨房,烧旺煤炉,准备给自己煮一壶茶。
就在他用毛巾包住茶壶把手,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倒沸水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频密又急切,吓了他一大跳。黄伯放下水壶,抓起烛台,轻车熟路地绕开盖着白布的家具,隔着门吼了一句“是谁?”
没有回答,敲门声停了几秒钟,又继续下去,砰砰砰。
黄伯拉开了门,举高烛台,摇晃不定的光线照出了两张年轻的脸。一个是番鬼,绿眼睛,棕色头发很久没理,像鬃毛一样披散在肩上。
另一个是吕西恩。
老雇工吓得后退了一步,用烛台指着吕西恩的脸,好像那是一把剑似的:“我和你无怨无仇,不要找我。”
吕西恩困惑地皱起眉:“黄伯,是我,吕西恩。”
“你已经死了,丧礼都办了。”
“还活着。”年轻人上前一步,抓住老人发抖的手腕,“你看,我是真的,不是鬼魂。”
黄伯看看他的手,又低头看看他的脚,好像要确定他不是漂浮在半空中的。他怀疑地拍了拍吕西恩的脸颊,年轻人翻了个白眼,但没有提出异议。老雇工收回手,示意他们进来,关上商行的门:“你最好快点给神父写信,他们今晚才走的。你到底去哪里了?你阿哥到处找你,还跑来我这里问三问四。”
“这就是我想问你的事。”吕西恩回答,黄伯注意到他的眼睛发红,好像哭过,“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走?连纸条都没留一张。”
“到厨房来,我慢慢告诉你,我刚好泡了茶。”
第25章夜曲
黄伯说话的时候,吕西恩从头到尾只提了一个问题,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菲利普坐在旁边,一点点喝那杯他其实并不想要的浓茶,等这漫长的叙述结束,之后才能从吕西恩口中听到梗概。
疼痛仍然像一对钳子那样紧扣着他的肩膀,并且有加剧的迹象。菲利普很想站起来,活动疼痛的肌肉,可是气氛似乎并不允许,语言并没有阻碍他读出老人和吕西恩的脸色,菲利普思忖是不是有什么人去世了。茶叶的苦涩味道黏在舌头上,他实在想喝酒,转过头偷偷打量厨房,寻找酒瓶,最后在堆放着瓷罐的木架子上发现了目标。棕色玻璃,标签遮住一半,勉强能从最后几个字母判断是朗姆酒。菲利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轻轻扭动脖子和右边肩膀。没人留意他的举动,老雇工还在说话,打着手势,好像要在空气中套住什么。吕西恩往前倾身,手肘支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听着。
“好吧。”吕西恩突然开口,用法语,显然是讲给菲利普听的,“我们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吗?”
“很多空房间。”对方回答,用商行区通行的那种略微变形的法文。
“谢谢。”
雇工并没有带他们上楼。吕西恩从橱柜里拿了几支蜡烛,提着风灯走上楼梯,直接走向右手边第二个房间,像是早就设想好了。客房宽敞,放着四张木床,窗户正对着码头,菲利普第一眼以为家具上落满银色灰尘,实际上是微弱的月光。菲利普想象吕西恩无数次走上这道嘎吱作响的木楼梯,推开过同一扇门,用同样疏离的礼貌和陌生行商说话。要是没有在“代尔夫特之星”号上遇到那一系列不幸,这些房间很可能就是菲利普在黄埔的第一个落脚点,他可能会在商行楼下和年轻的通事秘书擦肩而过,甚至会向他询问西江船只的动向,但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故事绝不会来到这里,在这个漆黑静默的秋季夜晚徘徊不前。
“你在想什么?”吕西恩问,倾斜燃烧的蜡烛,让蜡滴到桌面上,再把蜡烛底部摁进快速凝固的一小滩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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