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还有一件,那就是看看他们的孩子。
杀死邢永强是件很简单的事,他都记不得自己这辈子杀过多少人了,当年他手下最强的杀手已经变成一个贼眉鼠眼的小老头,对着他痛哭流涕,不断作揖,请求放过。
他感到恶心,怜悯地送去一枚子弹。
比起杀死邢永强,还有一件事费了他更多的力气。
段万德再次看向季沉蛟,眼中带着父亲的慈爱,“我已经回国,我很难像和你母亲约定的那样,忘记你,远离你。如果这次我都不看看你,接近你,也许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季沉蛟轻咬着牙,万般酸涩在他骨肉里疯长。终于,他找到答案,他与生俱来的邪恶来自段万德。
“我确实可以离你远远的,我从未养育过你,在这次之前,也不知道你经历的那些事。如果爱丽丝知道,她……她应该会后悔让你一个人回去。”
“……也许是年纪大了吧,活着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能见的人也见一次少一次。人老了,也没有年轻时的那些魄力了。你在夏榕市,我也在夏榕市,我怎么忍得住呢?”
“但是那天在那个商场,我不是故意去看你,我也不知道你会去。我听说那里有个人造星空,我想去看看人造星空是怎么个造法,我能不能把它带回l国,装在雪场里,给爱丽丝看。”
“我们父子俩也算是有缘,居然在那里遇到了。你想的没错,在你们跟我打招呼之前,我就在拍你们。如果你们不打招呼,我会把照片全部收藏起来。后来……我只能留下一张你的单人照。它在我的行李箱里,你要拿回去吗?”
季沉蛟五味杂陈,沉默片刻,尽量找回应有的冷静,“你会在国内接受调查、审判,然后服刑。”
段万德点头,“我知道。”
季沉蛟涌起一股无名火,“来见我,是不是你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失误?如果你不出现在我面前,现在你已经顺利出境。”
段万德无奈地笑了笑,“可是完全理智的人生本来就不存在。两种结局,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都接受。”
季沉蛟问:“什么两种结局?”
段万德长久地注视着季沉蛟,那目光仿佛要穿越时间,去到他还是个婴孩的时代,看着他蹒跚学步,第一次踏入学校,成为叛逆的少年,再成为稳重的青年。
“第一种,我顺利完成复仇,去郎蝶山看看爱丽丝说的雪景,看看你,然后瞒过你们警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从此以后永不入境。”段万德说:“这是最完美的结果。”
“第二种,我还是顺利完成复仇,也去看过雪景,但因为忍不住靠近了你,被你发现可疑之处,最终没能在你们开始追踪之前出境,成为你们的阶下囚。”
季沉蛟深深皱起双眉。
段万德脸上却挂着释然的微笑,“我这一生算得上是什么风浪都见过了,老来身体和精神都不如过去,总想做些任性妄为的事。‘茉莉茶’继续由我带领也许不是什么好事,在来之前,我就已经将重要的担子交给年富力强的手下。这把年纪回到故土,从此留在故土,就算是作为囚犯,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了。而且……”
说着,他的视线再次转向季沉蛟,“由你亲自来抓我,我更加没有遗憾。爱丽丝和我约定,今生今世都不再过问你的生活。远离我们,你才能远离黑暗。但是现在也好,我和你的联系从此又多了一桩,季警官,我是你的嫌疑人。”
季沉蛟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声响。他眼中燃着怒火,拳头紧紧攥着,片刻后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你是没有遗憾了,你是没有不甘心了,但你把遗憾和不甘全部转移给了我!”
段万德松弛的眼皮稍微撑了撑,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惊讶。大约是这一生大风大浪见得太多,这已经是他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情绪波动。
片刻,他苦笑着摇摇头,不再与季沉蛟对视,“抱歉。”
季沉蛟看着这个自始至终都很从容不迫的男人,感到荒唐和无力。他的肩背绷得很紧,肌肉像是受到刺激一般跳动。他的太阳穴很痛,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穿过皮肉钻出来。他用力按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耳机里传来谢倾的声音:“出来休息一下,接下去的交给我。”
季沉蛟深长地呼吸,又看了段万德一眼,从审讯室里离开。
门重重关上,轰的一声。段万德肩膀很轻地抖了一下,看向门,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爱丽丝,我又见到我们的孩子了。他很生我的气。你是不是也生我的气?”
季沉蛟在阳台上抽烟。冬天的劲风直往脸上削,烟灰被吹散,连同火星子撒得他满身都是。他浑不在意,最后将烟头捏灭时,也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他觉得很空洞,人生的前方和后方都是一片空白。可明明不该是这样。他这样充满戏剧性的经历独此一家,绝无分店,够精彩纷呈了吧?可他却觉得自己来自虚无,最终也将走向虚无。
他甚至无法去责备谁。段万德、喻勤、沙曼、季诺城、周芸……这些人或是犯罪,或是遇害,都在他们自己的人生里奋不顾身。只有他,从一出生就掉入了一个可笑的阴谋,从此阴谋叠着阴谋,像个套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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