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问题困扰着悟醒尘了,他一阵头痛,踉跄了下,稳住身子后,继续往下走——没错,他感觉到脚下这条平坦的小路是在向下延伸的。他的两边是又硬又湿的墙壁。他想到总是被描绘成在地下城市的地狱。古中国的民间传说中人死后会去的阴间足足有地下十八层,每一层都是炼狱。
悟醒尘问了声:“你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两边的墙壁吸收了。
悟醒尘又试着伸手想去抓那女人,女人虽然与他只有两步之遥,可他抓不到他,她总是离他只有两步。
下行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悟醒尘焦躁了起来,不禁暗暗抱怨了起来,如果是地狱就赶紧露出地狱的真面目!黑白无常也好,地狱三头犬也好,阿奴比斯也好,总有一个地狱的使者会来给下地狱的人带路的吧!
这么想着,他再一看前方的女人,她的轮廓渐渐发白,她的身影渐渐地不像一个女人了。
“如意斋!”
悟醒尘失声喊了出来,可一揉眼睛,哪有什么如意斋,走在他前面的还是那个女人,她抱着男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女人和孩子消失了。
悟醒尘大喊一声:“俄耳甫斯!”往前跑去,孰料没几步他就一头扎进了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很黑,他举起手里的萤火虫灯照了照,找了找,又看到那个光留留的女人了,她正抱着男婴翻上一座乱石堆成的小山坡。
这片广场上到处都是乱石堆成的小山坡。
悟醒尘彻底迷惑了,这里真的是地下吗?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吗?他的空间感也受到换脑手术的影响而失去了灵敏度?他抬起头试着找到天花板或者什么夜间出没的卫星,在已经非常微弱的萤火虫光下,他勉强辨认出了一片平坦的屋顶,没有闪红光的进地人造卫星,没有星星,但他没有把握断言这里真的是地下,毕竟任何无月多云的夜晚,抬头望到的天空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副黑漆漆的模样。
周围呢,除了乱石堆,还能看到一些枯树,杂乱长在乱石缝里,很像舞台剧的布景。石头的表面可以看到一些黄色的斑驳纹路。一股硫磺味钻进了悟醒尘的鼻子。
还是地狱……
在古日本的民间轶闻中,飘散着硫磺气味的温泉圣地总和地狱联系在一起。
火苗随处可见,它们在篝火里窜动,在盛放着木柴,被烧得通红的金属盆里吐舌头,还有些忙着煮一只大陶罐。悟醒尘踩着坚硬的地面往前走,女人消失在了乱石中,一匹栗色的马悬挂在空中,身体被分割成六块,每一块都被四根钢丝吊起来,拼凑出一个马的形状,有一个模型玩具似的女婴倒在地上,身边围着一群红色的甲虫,走近了,悟醒尘发现,这个孩子的一只眼窝是空的,她不是模型玩具,她只是死了。她的身体经过了防腐处理,闻上去没有任何怪味道,摸上去滑溜溜的,皮肤还很有弹性,她张着嘴巴,嘴里爬出一只红色的甲虫。
在一片荒草丛中,悟醒尘看到一个女人被一根长长的铁刺刺穿,她的膝盖上有些擦伤,不远处还有一个睁着眼睛的,苍白的裸男,仔细看能看到两根钢丝穿过他的眼皮,吊起它们。男人张着嘴,一个婴儿也被钢丝吊着,悬挂在他嘴边。婴儿没有脑袋,身体也是苍白的。这些都是死人,都是尸体。这个男人和靠在他嘴边的婴儿很像那幅画廊里新赠的画。
远处有一片青草地,种着好些树,开了好多花,悟醒尘望见一个穿白纱裙的女人坐在草地上编织花环,再远的地方又是黑乎乎的了。
这里宛如博斯笔下的地狱。
悟醒尘手里的萤火虫灯彻底熄灭了。他发现那编织花环的女人盯着某一个方向,悟醒尘看过去,他看到早前带他参观总部的青年导览正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副画架。
悟醒尘快步朝他走过去,导览看到了他,亲切地和他打招呼:“悟先生,是您啊。”
悟醒尘张口就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导览关切地拍着他的后背:“慢点说,慢点说,您迷路了吗?”
悟醒尘指指地上,又指指周围,他想到一种可能:“这里是要在阿尔塔维斯祭上表演的舞台剧搭建的布景吗?这里是地下吗?那些死去的人是在这里因为意外去世的人吗?”
导览说:“要喝杯水吗?”
他说:“来,走这边。”
悟醒尘听到喝水,连连摆手,看了眼导览面前的画架,画架上有一幅铅笔草稿,聊聊几笔,勾勒出黄土上的一堆乱石,笔触狂野。
“你平时也爱画画?”悟醒尘问道。
导览领着悟醒尘走到了草地上,他道:“画画?那是滕誉先生的才能,他有多么伟大的才能啊,他的身体就像……“他看着悟醒尘手里的萤火虫灯,”就像这只玻璃罐子,而那些伟大的灵魂就像罐子里的萤火虫,他们在夜晚发出光芒,为在森林中迷失的路人指引道路。”
悟醒尘摇晃了下罐子:“然后死去。”
导览发出爽朗的笑声:“死亡并非终点。”
悟醒尘打断了他:“你看到一个抱着个男孩儿的女人走过去了吗?”
导览说:“这里是审判地狱。”
他又说:“这里也是人间乐园。”
悟醒尘道:“那不就是博斯的三联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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