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斋说:“离开这个营地,又有下一个营地,如果真的有地道,说不定能找到离开战争营地的路。”
悟醒尘道:“怎么可能有地道!怎么可能有原始人!”
如意斋说:“你想走你一个人走吧。”
悟醒尘说:“你也疯了吗??”
如意斋一看他,笑了,朝悟醒尘身后努了努下巴,悟醒尘顺着他的眼神望出去,他看到沙地上的一截手指。悟醒尘一抹嘴巴,嗅到一股铁锈味。他顿时浑身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喘着粗气道:“我没有疯……我是为了救你……为了逃出生天……”
如意斋没有说话,盯着那土坑,忽然“咔”地叫了一声。那声音仿佛来自他的喉咙深处,仿佛来自他身体的深处,仿佛鸟儿失去同伴时的悲鸣,仿佛鸟儿在呼唤同伴。
悟醒尘一惊:“是这样的声音啊……”
“满了!!”调查官在下面喊道。如意斋看了看,找到一根绑在一块石头上的绳索,拉了拉,拉不动,叫悟醒尘过去帮忙。悟醒尘勉强站起来,走过去,拉了拉那绳索,拉上来一铁桶的泥。他把泥倒在了石头边上,这时他才看到石头边上黑乎乎的并非黑夜为平原蒙上的面纱,而是泥——泥土筑起了一座高墙。他看不到平原了,他被这座墙包围了。墙里面是一个很深的土坑,一座监牢,两具尸体,一堆篝火,如意斋,和他。
悟醒尘摸着土墙走了一圈,没有出口,他敲了敲墙壁,土夯得很实,近乎坚硬。
悟醒尘走到了火边,土坑边,如意斋的身边。他坐下,静静地凝视那土坑。他的嘴里还能尝到铁锈味,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悟醒尘捂住肚子,低垂着头,捂住了脸。
后来,他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如意斋还在他边上瞅着那土坑,悟醒尘往坑里看了眼,调查官脱了外套,正用铲子铲土。悟醒尘睡得腿脚发麻,试了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他在周围找了一圈,找到半瓶水,从监牢里的那具尸体身上找到一些蛆虫。
悟醒尘喝了一口水,走回去,用水瓶敲敲如意斋。如意斋摇了摇头,悟醒尘拉开背心,沾了点水,擦了擦肩上的伤口,他说:“子弹穿过去了。”
没人接他的话。
天又黑了。天变得很容易黑,黑夜变得很漫长,白天一眨眼,睡一觉就过去了,但是黑夜……黑夜越来越长,黑夜越来越深——像那个坑,它越来越像一个黑色的眼眶,调查官只是那眼睛里忽而出现,忽而消失的瞳仁。
如意斋把火柴和几根木柴放在铁桶里运了下去,调查官在坑里也生了堆火。如意斋把梯子收了起来,他还让调查官脱光了衣服,把身上的所有东西都通过铁桶运上来,除了身上的军装,他还有一张女人的画像——那是少尉口袋里的女人画像,一把匕首,三颗左轮手枪子弹。调查官光溜溜地在土坑里铲土。
他成了一只眼睛里的火焰状的瞳孔。
他会喝677的血,啃他的肉。他有时会休息片刻。有一回,他休息时,就蹲在677身边发出咔咔的叫声,如意斋被他逗笑了,还有一回,他在一面墙前喃喃自语,因为坑太深了,悟醒尘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接着他跑到另一堵墙前昏厥,倒下,悟醒尘趴着往下看,如意斋说:“他演戏呢。”
“演戏?”
只见调查官一咕噜爬了起来,猴子似的在第三堵墙前走来走去,抓耳挠腮,东张西望。
如意斋哈哈大笑。悟醒尘不由也笑了出来。这只坑里的猴子真滑稽。
如意斋不需要喝的,也不需要吃的,还不需要睡觉,悟醒尘每每睡下时,他醒着,他醒过来,他也还是睁着眼睛。他只是看着那土坑,那土坑里发生的一切,他一分一秒都不愿意错过似的。
土坑里在发生什么呢?土坑里会发生什么?
这只黑色的眼睛在看着什么?
悟醒尘望着那土坑。渐渐地,他也只是看着那土坑,不吃,不喝,也不合眼了。
又有一回。是发生在他们爬上坑来的第几天?悟醒尘记不清了,他的手环掉在了土坑里,或许已经被调查官吃了也说不定。他记得有一个晚上,他看到调查官抓着一堆土往嘴里塞,他咀嚼,发出很大的声音。他不应该能听到这么响的声音的,调查官离他已经有六十米,还是七十米了吧?
他应该什么都听不到了。
悟醒尘模模糊糊地听到调查官问他:“士兵,你又睡不着了吗?你想听一个睡前故事吗?
“很久很久以前,阿兹特克人的一位国王为了躲避西班牙入侵者,将他的整座王国都搬运到了地下,他在地下用黄金建造城堡,用珍珠装饰地道,用翡翠点缀河流,用托帕石镶嵌天花板,国王和他的子民们在地下繁衍,生息,上百年过去了,上千年过去了,他们依旧在地下快乐幸福地生活着。他们不知道地面上发生的战争,他们不知道人类创造了机器人,人类奴役机器人、奴役同胞,机器人反抗人类,人类反抗人类,接着,人类和机器人之间又为了资源不断战斗,直到资源枯竭,再不适合人类生活,也无法满足机器人的需求,他们离开了。这些,那些阿兹特克人通通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们不需要他们不需要的东西,他们只知道,他们的一些族人死去后,灵魂离开了地下的世界,来到了地上,他们必须把这些灵魂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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