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当即一片静默,秦寰自知说错话,正羞愤时,御座后隐约传来一声轻咳。
秦寰后知后觉的摸着嘴角,脸色有些发白。
顾不得训斥底下的朝臣,秦寰强撑着气,战战兢兢的说:“爱卿何事要奏?”
陈德翰俯身下跪,朗声说:“臣乃谏议大夫,陈德翰。”
虞妗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银手炉,由着青黛侧跪在脚踏上按捏着她的腿脚,闻言莞尔一笑,狭长的凤目划过一丝暗芒。
就听陈德翰又说:“临近年关,北方五原郡、溯方郡等地连降大雪,百姓饥寒交迫,而调粮赈灾一事,乃大司农所担责,臣暂且不提,今日要禀告的,是臣昨日接到一封密报。”
本以为是什么要事的秦寰仰面打了个哈欠,北方雪灾一事他早有耳闻,是以并不感兴趣,随意的摆摆手:“陈爱卿直言吧。”
陈德翰仍旧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闷声说:“呼揭部落不顾两国多年交好,近些日子时常来犯我朝往北边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边塞早已赤土一片哀鸿遍野,百姓苦不堪言,是和是战,还请圣上早日决断。”
此事如一阵惊雷,炸响在满朝文武的心头上,原就有些喧闹的金銮殿上,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声,如潮水一般。
这事儿秦寰并不知晓,瞌睡也给吓跑了,煞白着脸连番斥问:“守城将士何在?如此大事为何京中无一人知晓?边境闹腾那么久,为何迟迟不派人上报军情?拖延至今尔等担当的起吗?”
殿中一片静默,好些朝臣明目张胆的将目光落在行首之人身上,好似他才是那无冕之王。
少顷,被‘寄予厚望’的丞相蒋韶出列,弯腰拱手说道:“禀圣上,此事臣早有耳闻,日前便已呈报与太后娘娘,只是尚未商议出结论,”而后转身睨了一眼身后跪着的陈德翰又说:“臣等将此事按下不提,便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如今陈大人不先上呈奏疏,越级上报,将此事当庭讲出,也不知是何居心?”
陈德翰年已知天命,虚发早斑白,换做旁人早该名列四品要员,再不济也是有自知之明乞骨回乡去了,偏他不懂周旋为人耿直,在文官的位置上熬了几十载,也不过是个小小谏议大夫。
虞妗偏头冥想,水葱似的指尖在一旁的高几上无意识的轻扣着,这样一个人倒也无怪蒋韶拿他做筏子了。
陈德翰呲着通红的双目,恨声道:“蒋大人在京中锦衣玉食,安能知晓边境两郡百姓食不果腹,更甚人家破人亡,边境广袤却早已经被百姓的骨血染红了大片土地,今日下官若是不提,等你们商议出结论,怕是边境百姓要死得一个不剩!”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出列应合道:“圣上明鉴,依丞相所言早已与太后娘娘商议多日,可仍旧不曾拿出决断,边境百姓等不得啊,迟疑片刻便有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恳请圣上明鉴!”
秦寰从不曾被这般殷切的目光注视过,顿时心乱如麻,下意识扭身看向御座后:“母后……”
蒋韶仰头平视,目光像是没有着落处,听到小皇帝这般作态,嘴角微微翘起,隐约带上了一抹轻蔑。
秦寰想从虞妗这儿寻求帮助,可过了好半响,珠帘之后一点动静也无,便以为她还恼着自己,当即便要跳下去,所幸李钦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您若是下去了,娘娘才是要恼您,娘娘同您说过,做不了决断时应当如何?您可还记得?”
秦寰心底一惊,由着李钦将他摁回御座上,一边急促的喘气,一边想着虞妗说过的话,好半响才故作镇定的说:“依蒋爱卿所言,此事他早与您通禀,太后娘娘您怎么看?”
当真是个懂得学以致用的好苗子。
虞妗无声的笑了笑,狭长的媚眼凭空生起杀意,手心里银手炉的热度渐渐褪去,正是妥帖得当的时候:“此事哀家心中虽已有决断,可仍旧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秦寰想起母后曾同他说,朝堂对文武百官也,不知该当何对时,可以问掷与一人。
颤着心肝环视了一遍底下的朝臣,秦寰突觉口中干渴,母后还说,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总会在这个时候显形。
当即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底下乌泱泱的文武百官。
虞妗一句话,便使朝堂炸开了锅,主战有,主和亦有,各执己见,而反战最为厉害的,便是虞妗娘家誉国公府一派,闭口不言的散官也渐渐随之站队。
丞相蒋韶并不说话,主张却显而易见,主和一派唯他马首是瞻,另一派却隐隐无所从属,看得秦寰一头雾水。
不等朝臣吵出个结果,清越的女声又从珠帘后传来。
“摄政王,您如何看?”
女子声音婉柔,如珠落玉盘,又带着缱绻的慵懒,勾得人心头发痒。
摄政王秦宴便是心头发痒的其中一位,这位芳龄太后向来与他不合,一件事若有两个选择,她必定同他唱反调,这却是头一回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名道姓要问他的意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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