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低头称是,又招呼了几个人,将谭正诚从刑讯架上弄了下来,连拖带拽拉着他关进了地下的禁闭室。
尘埃落定,长野健次拾起手边的那块毛巾,沾了些水,细致地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
见黎曜因还站在门外一言不发,他主动走过去,语气轻松:审完了,黎长官可以写报告了。
黎曜因没说话,脸依旧绷着。
长野健次一笑:黎长官一定是想问我为什么非得割他的舌头吧?
他松松手腕,靠近他耳廓一些,低声道:不能开口说话的人,才最可靠。
黎曜因眸色冷了几分:穗之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长野健次又恢复成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放心,牵扯不到她。
我需要你相信。黎曜因略微前倾,一字一句。
相信,我当然相信。长野健次似乎颇为认真,嘴角笑意越来越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会怀疑她?
黎穗之有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也无法抓住的感受,漫进骨子里,近乎虚无一般的无力。
像溺水,又似自高空坠落,弥漫的恐慌在空气里四散,身体仅凭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驱使而茫然奔走。
骤然紧缩的氛围,像一团浓稠的雾气,缭绕而堵塞,寻不到头似的。
今日是谭正诚被处决的日子,枪声似乎响了,又似乎没有。
她呆愣愣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天空中成群的鸽子一圈又一圈地飞过。
暮色渐起时,它们还会再回来,黎穗之知道。
可那只白鸽,却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她曾哀求过黎曜因想再见谭正诚最后一面,可黎曜因没有答应。
她明白,她没有任何可以同他见面的身份与立场,他们的身份始终都应该是一个谜,是不可与外人言的绝密。
黎穗之缓缓地垂下了头,有温热的眼泪流下来,她以手掩面,轻轻地哼唱起了那首送别。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断断续续的哽咽中,她泣不成声。
她犹记得,那天的轮渡,缓慢地停靠在了香港码头。
而后,他问她,你愿意和我去一个新的世界吗?
她那时一心只想逃避,离开沪上,随意去哪里都没有所谓,于是她答应了。
她跟着他,去到了那个他口中的新世界。
在那里,她感受到了一个与沪上的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完全割裂的世界。
在那里,她彻彻底底地懂得了他们日以继夜心心念念守护着的誓言与信仰。
从拥有代号风铃的那天起,到现在,她从未后悔。
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再想起,也只觉庆幸与荣光。
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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