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天三顿,吃来吃去都是五谷菜蔬,就应该脚踏实地,你怎么这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高邦媛脸色更差了,“休要再作此想!”
暖英住嘴了,但那双眼宛如漩涡,流淌着黑色的罪恶。……即便是大雨倾盆,于家的大门仍然没有停过来往的人影。到底是夜深,雨停了,来访的人也不见了。这一天,至少有上百位官员,十数位心学四宗的大家,以及两京一十三省有名道观的道士前来拜访,贺礼堆积如山,两个仓库都快装不下了。高邦媛一直在绣香囊。屋里门窗紧闭,难免会有些炭气和其他气温,因而要时时熏香。即便这样,从屋子里出来,高邦媛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雨味的的空气似乎含着一种天然的甘甜,屋里人很萎靡,一到屋外就清朗起来。过了一会——暖英也出来了,看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铜镜,从墨盒里拿出一小段眉墨,对着铜镜仔细描画眉毛,不由惊讶,站在那看了好几眼。暖英何时……暖英将眉毛描得很长,望镜自赏,好像很兴奋。高邦媛看着,倒觉得那眉毛末梢上挑,不是很衬她的脸型。而且暖英原本眉就很淡,很可爱,这一对眉毛描得太浓,像是渲染粉桃画里,突然伸出两根枯柴枝,很突兀,整张脸仿佛就能看到这对眉毛。暖英问:“小姐,我好看么?”
“你哪里来的墨?”
寻人买的吗?高邦媛知道这样品相的墨,寻常店铺是没有的,只有常常出宫的采办或小宦官手里有,或者是达官显贵的家里逢年过节得到皇宫恩赏。暖英有瞬间的惊慌,但很快隐藏起来,道:“在街上买的。”
“哦?”
高邦媛并没有多问,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和暖英之间的主仆情分应该是断了。“我看来府上的夫人小姐都画呢。”
雪青的绒花别在发间,看了看,又拔下来扔进盒里,拿了一朵大红的戴上。“你身份不够,用这些,会被人挑错误的。”
“这算什么呢?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那些夫人小姐现在都得对小姐毕恭毕敬的,怎么会寻我的不是?”
暖英说,“小姐没看到阿福的盒子,她还有一对镶嵌绿宝石的簪花呢。而且她用的东西更讲究。”
高邦媛起初还以为暖英只是被某些利益迷昏了眼,但现在看,她彻头彻尾都像是变了一个人。若说根本的,连自己都不能和如今的阿福比,暖英不过是仆人,是身份最低贱的婢女,竟然拿自己和阿福比,这不是自负,而是狂妄无知。是原本就如此,因为过去跟着自己熬苦日子,无法寻到出路,如今形形色色的诱惑便显出真身,还是后来被某些事情改变了?高邦媛依旧想不通,也不愿再想。但她知道,暖英之变,一定不会太简单。她的墨盒和那些绒花,她所有怪异的举动,背后必定有人支持,大概是高府大娘子,也大概与严党和岐惠王相关。真是处处危机啊。高邦媛感慨之极。“我要同可远说几件事,天黑了,你无事不要乱走。”
若按以往,暖英会跟在高邦媛身后,如今高邦媛说自己去,暖英既没有说跟着去,也没问去做什么,只是点头应是,却根本不进屋,显然要出去。高邦媛留了个心眼,来到会客厅。此时,于可远正和戚继光、俞大猷、俞咨皋等人饮酒作乐。邓氏和阿福都回避了。高邦媛当然也不能直接进屋。便候在门外。于可远透过窗户,认出是高邦媛的背影,对众人告罪一声便走了出来。“外面这么冷,你怎么自己来了?”
于可远小声问。“有个事,我拿不定主意。”
她靠的近了些,“我觉得暖英有点问题……”“嗯,这个事我早就留心了,怕你担心,一直没有和你讲。府里有人在盯着她……你想怎么做?”
于可远含含糊糊地说。“她和严党勾结了?”
“严党还不屑在这样一个丫头身上下功夫,是你家那位大夫人的算计。”
高邦媛忽然觉得昏昏沉沉的,“我不知道……”于可远不再出声,滴漏一声一声的。外头的月光映在窗子上,于府的夜,格外静谧。“你先回去,事情给我办。”
“主仆一场,我想知道她会做到什么程度,这决定着我以什么态度待她……”高邦媛握紧拳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好。”
……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受了些惊,出汗又吹了风,又或是夜里暖英掀开被子同睡着了凉,后半夜高邦媛忽然惊醒,却觉得头沉沉的。阿福在她头上一摸:“这么烫!”
高邦媛不动声色地望着远处正在煮药的暖英,她自己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何况阿福能这么晚过来,也一定是于可远讲过的。但即便如此,还是让暖英得手了。“我,我去回姑爷,请大夫来给小姐瞧瞧吧?”
“不用……”高邦媛眼皮沉得厉害,强打精神说:“阿福,帮我弄碗姜汤喝,我躺着养一会就行。”
阿福答应一声,然后冷冷对暖英:“你去告诉我哥哥一声,然后到巡抚衙门找高夫人身边的那位姑姑,请她寻个大夫,一起来趟府上。”
暖英有些犹疑,但这时高邦媛已经不再看她,阿福更是理都不理,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还是出去了。待脚步声渐远,阿福握着高邦媛的手,“姐姐,你何苦为难自己?”
“天亮了,田大人就要去家里请我父亲来济南府,这种时候,我不想节外生枝,若是惊动了外祖母,让她也跟着担惊受怕,是我的不是。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毕竟十几年的情分,也想帮自己下定决心。”
阿福又道:“这等奴仆,打杀了就是,我相信以姐姐的为人,不会在这上面犯犹疑。姐姐是想借着这个事,扳倒府上的大娘子?”
高邦媛点点头。“这倒是个机会。”
阿福也点头,“只是如今大娘子那边,有岐惠王和严党撑腰,他们不倒,姐姐要扳倒大娘子并不容易。”
“先收集证据,等那一日到来吧。”
高邦媛目光异常坚定,“婚宴是我和可远的,磨难也是高家和于家的,我不能什么都让可远一个人承担。”
阿福将高邦媛的手握得更紧了,“姐姐,我帮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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