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等威压之下,一个秀才连忙喊道:“晚生觉得,这案文并无不妥。”
一个出声,接着就是一片,几个呼吸之后,就只剩下林清修和于可远还没出声。“怎么?你们两个有异议?”
李孝先将惊堂木狠狠往桌子上一砸,如雷一般的巨响在众人耳畔炸开。林清修一个趔趄,双目微睁,就要回话时,却被一旁的俞咨皋打断道:“你们是证人,不是犯人,只要不说谎,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没谁敢这样治你们的罪。”
林清修顿时稳住了。俞咨皋又道:“有我,周公公和李大人在这,更没人敢在事后找你们的麻烦。李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李孝先眼神一闪,笑道:“俞将军说笑了,谁敢寻证人们的麻烦呢?”
俞咨皋将茶盏捧在掌心里把玩,视线却落在于可远身上,“你在想什么?”
于可远拜道:“敢问几位大人,主簿大人兼任文书一职,对案件记录在案时,应该奉行何等原则?”
李孝先黑着脸不应答。这时周礼眼睛放着光,好一番打量,才笑着道:“进入议案程序,一应办案人员的问话、答话都应记录,就算是咳嗽,放屁,也都要记录在案。”
“多谢大人回答。草民心中有疑,还请主簿大人解惑!”
周礼公公这番话,就像是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拿来就可置人于死地!主簿面皮抖了抖,很不自信道:“说……”“知县大人拍堂时,就已进入议案程序,草民不知,为何知县大人询问林清修的话,会漏了一大段?”
“哦?竟然漏了一段?”
俞咨皋笑眯眯地将茶盏放在案上,慢悠悠从座位起身,走到主簿面前,直接将案文拿起,佯装在读,然后道:“不愧是年轻人,记性就是好,我刚刚读时,就没注意到有漏了一段。你说说,都漏了了什么?”
然后对主簿道:“他说,你写,要详细标明,这是后补的案文,为何后补,也要详细记录在案。”
主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属下只是觉得,那段话实在与案情无关,这才没有记录,还请大人恕罪!”
俞大人眯着眼,“你是主簿,归县衙管,我岂能治你的罪?你若真有过错,自然有李大人向布政使司禀明。你且详细记录就是。”
主簿又转向李孝先,依旧跪着:“还请大人开恩!”
这时,李孝先的脸色已经黑如煤炭,低吼道:“亏你在县衙干了六年多,这点规矩都不懂!俞大人要你详细记录,你就详细记录!哪来那些废话!”
“卑……卑职这就记录!”
于是乎,于可远将李孝先刚才对林清修所讲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你是东阿县的秀才,县试时我当主考官,算起来,你也算我的门生。只要不行差踏错,将来科举仕途,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啊。”
这番话一讲出来,李孝先、县丞、主簿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这种文字出现在案文里,可大可小,若有人想做文章,就可以“诱供、诱证”来推翻案文,但若有后台庇护,也可全然忽视。但到底是个把柄,容易落人口实。倘若没有旁的心思,一个任职十几年的知县,绝不会犯这样的程序性错误。李孝先气得脸都发白,他没有想到,区区一介平民,竟然敢和自己对着干!他哪里来的底气?谁是他的后台?他的目的是什么?主簿抖着手,将这番话重新记录在案。“既然全部记录在案了,常育温这份供状,现在就可以印上烤漆,再审楚良!”
李孝先立刻开口。这时,常育温缓缓睁开了双眼,直视着李孝先,讽刺道:“大人,您如此迫切想为革员定罪,当真是深谋远虑啊!”
说话间,几个衙役带着案文,来到常育温面前,让他按手印。常育温迟迟不肯按,因为这手印一旦按了,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亲眷被流放,还是因通倭罪名,这和被判死刑没什么区别。他在等一个机会。被压往县衙路上时,俞咨皋曾经暗示过的机会。俞咨皋重新落座,望向于可远,“旁人都无异议,你可还有?若是没有,革员签字画押,你也签字画押,可要想清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于可远。于可远缓缓抬起头,声音平淡:“草民还有一个疑惑。”
“说!”
李孝先咬着牙低吼道。“诸位先生可还记得……”于可远望向林清修等秀才,“案发之时,楚良同常育温讲过这样一段话:上头之所以迟迟不处置这群倭寇,不就是为了更多油水吗?他们占了大头,我们喝些汤总也应该。”
林清修等人怔愣住了。好半晌,林清修迟疑道:“好像是有这样的话。”
“当初吵吵闹闹的,我没听太真切,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另一个秀才道。李孝先的脸黑如煤炭,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俞咨皋到底所谋为何!他这是想将通倭的罪名往上扯,往严党的身上泼!而于可远,正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剑。想到这里,李孝先顿时坐不住了:“常育温!本官问你,你是否真同楚良讲过这样的话?你要明白,胡乱攀扯上司,再算上通倭一案,你的亲人家属就不止流放五百里那样简单了!”
常育温皱着眉,没有答话。李孝先朝着周礼一拜,“钦差大人,这几个证人满口胡言乱语,本陪审官觉得,他们不应再出现在审案堂内,是否应该立刻驱逐?”
周礼和蔼一笑,“咱家来这里并不为审案,只是牵扯到通倭一事,将来皇上询问,咱家要有话可回。至于如何审,如何结,李大人和俞将军做主便是。”
周礼代表皇上,他这番事不关己的模样,倒也符合宦官一惯的做派。李孝先思忖着,不能再让于可远继续讲话,一咬牙,将惊堂木用力一拍,“来人!将这些胡乱作证的家伙赶出去!”
于可远上前一步,“胡乱作证这罪名可不小,还请大人直言,草民何错之有?”
“你引诱常育温,想让他攀扯上司,本官姑且不问你受何人指使,就凭这番言论,这里面可有的是刑具!”
“是这样?李大人如何判断,于可远此言是引诱,而不是事实?”
俞咨皋问道。李孝先习惯地把头猛地扭过去望向俞咨皋,双眼瞪得溜圆,可就在目光一碰间,他立刻气馁了。俞咨皋站在那里骨架高耸,双目如鹰,显出一副久在沙场的铮铮铁骨之势,那番杀伐之气,简直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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