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可远:“先生为何对我如此?”
“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希望你日后为官做宰,能为百姓谋福利,为万世江山谋福祉。”
王正宪换了个姿势重新躺下,“若说些利己的话,我已年过半百,再活,活到七十也就十年的功夫,如今业已感到体力精神不支,待我百年之后,东流书院何以为继?朱彦毕竟是朱家子孙,他虽影响颇深,一人撑不起来心学四宗的房梁,旁的先生更不行。我不希望百年之后,东流书院日益凋敝,需要一个能在朝堂发出声音的人。”
于可远有些不解,“张太岳也出自东流,他是世子的老师,似乎比我更适合。”
听到张居正,王正宪不仅没有欣慰,反而重重地叹了一声,“太岳才情甚深,抱负远大,将来是干大事的人。但干大事的人,下场往往都不会好,如商鞅者,变法图强,终被诬为谋反,战败死于彤地。我是不敢将身后事,托付在这样人手里的。虽有一荣俱荣之幸,亦有一损俱损之殇,我独求安稳承续而已。从‘节源开流’这事上,我便知你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我信你。”
这个理由,足够打动于可远。何况王正宪说得丝毫没错,张居正身前虽然做到了明朝第一首辅,权倾天下的地步,但他死后被万历皇帝掘坟鞭尸的惨剧,也确实佐证了王正宪之言。“我想,院试之后,北京的事情大概会平息。待你成了生员,四宗会讲之前,我们提前出发,带你到南京见赵贞吉,也是一样的。”
王正宪接着有说了句。“学生都听先生的安排。”
于可远点头。……六月不期而至,院试如期而来。在明朝,无论县学、州学还是府学,统称为郡学或儒学。凡通过本省各级考试进入府州县学的,称为生员,俗称秀才。当然,无论是邹平县的私塾,还是东流书院,都是儒学的一种,区别便是官办和民办。院试由各省学政主持,学政又名提督学院,所以这级考试称为院试。院试合格者称为生员。然后分别分往府、州、县学学习。生员分为三等,有廪生、增生、附生。由官府供给膳食的称廪膳生员,简称廪生;定员以外增加的称增广生员,科称增生;于廪生、增生外再增名额,附于诸生之末,称为附学生员,科称附生。考取生员,是功名的起点。一方面,各府、州、县学中的生员选拔出来为贡生,可以直接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一方面,由各省提学官举行岁考、科考两级考试,按成绩分为六等。科考列一、二等者,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称科举生员。因此,进入学校是科举阶梯的第一级。于可远不打算参与岁考、科考两级考试,直接由东流书院选拔出来为贡生,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这是进入官场最快的一条路。后日便要开考,按照规矩,考前三天要备票,也就是验明考试资格、起底考生私德一类。这些,于可远自然顺利通过。这回来济南府,张居正和赵云安都不在,田玉生虽然派人请过自己,希望他到田氏宅邸暂住,但想到王正宪提醒的那些话,这时候越不显眼越好,便委婉拒绝了,田玉生很是惋惜。邓氏、于阿福和高邦媛都在,当然暖英也在。刚见面时,于可远就瞧见暖英郁郁寡欢、精神萎靡的样子,想到俞占鳌随着俞咨皋去浙江前线已经有一阵子,见不到俞占鳌,显然是害了相思病。高邦媛带路,将于可远领进她替于阿福挑选的宅子。买宅子的时候,于阿福其实给远在平阴县的于可远寄过庄园的图样,与可远还回信告诉他们这一处怎么收拾,那一处怎么整理。但图样到底不比实物,光是看图像,宅子后面就有一个很大的花园,那上面的亭台楼榭、轩室房舍,就已经让他有些魂不守舍,如今亲临,恨不得立刻就搬进去住了才好。进了宅门,于可远指着西边的一片空地:“这旁边空出来,准备做什么?”
高邦媛看了看,她指着那片空地,“这里啊……原来是前主人要盖个戏台子,养几个伶人。但我们这些人都不爱听戏,便拆掉了,没人收拾,草也长野了,快有半人高。你想做什么用?”
于可远一时没想到,还是阿福主意深:“理出一个明场最好,我们的织坊就在隔壁,但不能什么客人都带进织坊,一些达官贵人和皇亲国戚,让他们进织坊便是怠慢。在这里理出一个明场,好茶好水地侍奉着,再将绸缎或成衣之类摆好,最适合招待那些人,当然,将来织坊做大,咱们也弄几个伶人养着,不自己听,给那些人听,让他们觉得咱们和他们是有一样品味的人,很多事情都好谈。”
于可远笑出了声,“阿福,这些不会都是你想到的吧?”
阿福脸红了红,“我哪里懂这些,都是两个嬷嬷教的。”
于可远:“她们没来?”
阿福:“嬷嬷们岁数大了,不愿意折腾,何况,她们听说过你的事情,避讳还来不及呢。”
于可远苦笑了一声,“不愧是宫里人。”
邓氏在一旁也接言道:“我们都是在土里泥里挣出来的人,不能忘本。后院还有一片空地,我想着整一整,找些庄稼瓜果什么的栽上,平时浇浇水松松土全当活动筋骨,还能吃些最新鲜的蔬菜。”
高邦媛和阿福是一迭声的说好。阿福想的是邓氏喜欢,且闲不下来。高邦媛却笑逐颜开:“好好!伯母,这点不错,多种一些,不但自己能吃,还能送送亲朋好友。尤其是可远,真金白银送出去,到底折损斯文才气,一些有雅气的读书人,你送太贵重了,人家觉得你瞧不起他,送些瓜果蔬菜,反倒能促进感情。”
邓氏也很欣慰,“还是你想得周到。”
眼神来回向高邦媛和于可远身上扫,越看越是满意,然后道:“等可远考完试,也该准备准备你们的婚事了。”
说到这个,阿福接言了:“哥,族里边三天两头地来人,有一回全族有头有脸的都来了,要请父亲和大哥的牌位回族里,尤其是那个于可远,像个狗皮膏药,天天赖在织坊门口,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又是送礼又是赔罪的。我想着,你和姐姐的婚事毕竟重要,如果只是咱们一家三口,显得太没气势,委屈了姐姐不说,还让高家大房那些人看轻,我们是该和族人谈一谈,一定要在你们的婚事之前。所以,这些人虽然常来,我倒也没太冷落了他们。”
于可远摸着下巴笑:“阿福办事妥帖,考虑得周全,就依你的意思,等院试结束再办这个。”
说着,众人继续往宅子里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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