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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请赵大人回避(第1页)

高拱有些阴阳怪气:“赵大人想问,就直接问嘛。”

黄光升也点头,“没错,海瑞是赵大人的下属,自从海瑞上疏以来,赵大人应该也是第一次见他?有好些话要问吧?”

“一切为了皇上!我自然有话要问!”

赵贞吉见这些人都想让自己出头,而自己也有不得不出头的理由,便直接站起来,目光逼向海瑞:“海瑞!我现在问你!你上了这样一道奏疏,到底是背后有人在指使你,还是你自己发了失心疯,要邀直名!”

“圣上既然将卑职的奏疏拿给内阁和六部九卿的各位大人看了,卑职这就回赵大人和诸位大人们的话!”

海瑞一一望向堂内的所有大臣,然后对赵贞吉道:“卑职在这道奏疏的开头便言明,‘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卑职以为,上这样一道奏疏,进这样的言,是一个臣子的本分,是天职所在!何须旁人指使?卑职在奏疏中写道:‘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梁材守官守道,陛下以为逆者也。历任有声,官户部者至今首称之。虽近日严嵩抄没,百官有惕心焉,无用于积贿求迁,稍自洗涤。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严嵩未相之先而已。诸臣为严嵩之顺,不为梁材之执。今甚者贪求,未甚者挨日,见称于人者,亦廊庙山林,交战热中,鹘突依违,苟举故事。洁已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得非有所牵掣其心,未能纯然精白使然乎?’,敢问奏疏之中可有一句话、一件事不是确有其事?卑职引经据典,又有哪一句话不是圣人之理?卑职以尧、舜、禹、汤、文、武之君为师陛下,何须旁人指使?赵大人还有诸位大人,都是读圣贤书,辅佐皇上治理天下之人,看了我的奏疏,又怎么会认为卑职是失心疯而邀直名?”

那些跟着正副堂官来的官员们倒还能在做着记录时稍微掩饰一下自己的神态和反应,反倒是坐在大案以及左右两侧的堂官们,这时听完海瑞之言,实在是心中矛盾重重,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对之,因而一个个都分外严肃地望着海瑞。赵贞吉更是不能逃避,硬着头皮问:“狡辩!还在狡辩!我大明王朝的君道臣职,有阁老和诸位臣公们来正,你不过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若说无人指使,又不是为了邀名,怎能来管?”

海瑞摇摇头:“赵大人此言,卑职不明白。”

赵贞吉怒喝一声,然后拍了下惊堂木:“还不明白!你说要正君道,君道有何不正!你说要明臣职,臣职有何不明?你说要求万世治安事,你又有什么职权来管这些?你是能管得了我们内阁,还是能管得了六部九卿?你狂悖无知,却字字句句詈骂君父!千古未有你这般大逆不道之辈!”

海瑞忽然笑出了声,“原来如此,赵大人的意思,卑职清楚了。”

接着转问向徐阶:“徐阁老。”

徐阶淡漠道:“你有何话说?”

海瑞继续搬出《大明律》这一杀手锏:“按照大明律规定,审案人员和被审之人若有成见,需要回避,否则审案结果不公。卑职现在请徐阁老,也请主审的于大人,立刻按照《大明律》让赵大人回避。若是他再问一句,卑职只能缄默。”

说着,海瑞把眼睛一闭,看也不看赵贞吉。赵贞吉其实一直都想要当新的严嵩,但他的智商情商和手腕都远远比不上严嵩。只是虽然这样说,海瑞怼他的说辞,却恰恰是他想要的,也是所有人都想要的。结党对于一个疑心重的皇帝而言,是一件天大的事,真要是坐实了那是必死无疑。所以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跟海瑞撇清关系,其他的都可以牺牲。而且结党关系到的还不仅是赵贞吉,徐阶乃至裕王都牵涉其中,这一点是绝对要撇清的。也就是说,他在牺牲名声,保住性命。赵贞吉虽然有这个打算,但也没想到海瑞比他更狠,脸色立刻大变:“放肆!简直是放肆!徐阁老,此人如此胡搅蛮缠,与那些江洋大盗有什么不同!属下请按照治江洋大盗之法立刻对这个畜生动刑!否则,此案万难审定,旨意万难回复!”

于可远一直在冷眼旁观海瑞和赵贞吉的对话,这时感觉机会到了,便在赵贞吉勃然大怒之时亮出自己的杀手锏:“海瑞。”

海瑞也心照不宣地望向于可远:“卑职在。”

“皇上令我等审案,你却让赵大人回避,还说与他有私人恩怨?这是怎么回事?”

海瑞:“今年宛平县遭大灾,又逢南北军情紧急,百官俸禄欠发,赵大人却一意孤行,不顾灾民生计,不顾前线军情,压下宛平灾情消息,将本应该立刻发往南北的军饷扣下,谄媚皇上,修葺万寿宫!也因此封疆入阁!卑职抗了赵大人的命,当时赵大人便上疏弹劾卑职,说卑职是为邀直名!后来卑职为朝廷千秋万代弹劾裕王,也是这个赵大人出来,说卑职是何等大逆不道,与今日说辞绝无二样。这便是卑职所言的成见过节。卑职在奏疏中提到的臣职不明,他赵大人便是臣要参的大臣之一!不仅赵大人与卑职有成见,卑职对赵大人亦有成见!只此两条,赵大人不能参审!”

“动刑!”

赵贞吉望向陈洪,浑身都在颤抖,“立刻动刑!”

然后狠拍了一下惊堂木。高拱却慢悠悠地对徐阶道:“继续说下去,让他把话说完。”

动刑是绝对不能动刑的,其实在场所有大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徐阶自然也明白。赵贞吉是自己的亲信,是他一步步筹谋进入内阁辅佐自己的,赵贞吉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他当然清楚。但他没想到海瑞竟然如此锋利,宁折不弯,而裕王那边又铁了心要保住这个人,哪怕得罪皇上……这样的情况让他分外为难。这时便只能顺着高拱的话:“何必放在心上,先让他说完。”

高拱大声道:“海瑞,把话说完!”

恨不得再往火里泼一桶汽油。“我海瑞不过一介举人出身,无心功名利禄,但既然吃着朝廷的俸禄,便要尽臣职的本分。国库空虚,这些年来皇上一意玄修,侈兴土木,官员从上到下一味谄媚,层层盘剥。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修葺万寿宫的一根栋梁,从云南到贵州,再到北京城,这一路来消耗的国帑竟然高达五万两白银!中途又要死伤多少百姓!卑职是户部主事,尚知道这些事情,赵大人您身为户部侍郎又怎会不明白?您能昧着良心,不顾宛平县灾民死活,一意推动陛下迁居万寿宫,您身为户部侍郎,午夜梦回之时就不愧疚吗?你赵大人之前那般想我,如今仍是如此,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无非是因为我是户部主事,你是户部侍郎,如今户部大小事都是你做主,担心皇上怀疑是你在背后指使我上这道奏疏。现在卑职就坦诚想搞,你赵大人自上而下,从内而外,都绝无半分可能指使我上这道疏,其他人也不会如此!我上此疏只为了大明朝的苍生和江山社稷!如今,你赵大人的嫌疑洗刷干净了,但你也无权审我,必须回避!”

然后望向于可远:“于大人,您是主审官,卑职重复一遍,赵大人若不回避,卑职一言不答。”

赵贞吉身为心学泰斗,一向是被人尊崇的,哪里受到这样的委屈?海瑞虽然将他的嫌疑洗得干干净净,牵连自然不可能,但名声也彻底扫地,满脸羞红地站在那,不知该如何是好。高拱恨不得拍案称快,笑声中毫不掩饰对赵贞吉的鄙视:“赵大人,你看……”赵贞吉不语。于可远心中也很舒爽,望向徐阶:“阁老,还得您拿个主意。”

徐阶面无表情道:“劳烦陈公公去玉熙宫一趟,这恐怕得请旨意才行。”

内阁值房离玉熙宫很近,不一会,陈洪便拿着一叠的审案记录,送到了嘉靖面前。嘉靖看完记录沉默了好一会。“主子,内阁那边还等着您的旨意。”

“孽障!”

嘉靖将记录扔到地上,深吸一口气,“上天这是派了个孽障和朕斗法来了!”

“干脆抓到诏狱去!奴才亲自用刑,保准降伏了他!”

其实嘉靖之所以勃然大怒,第一是嘉靖颇为自负,自以为是圣君贤主,而海瑞戳破了这个谎,让他一时无法接受,但这个还只是其次。最让嘉靖愤怒的第二个理由是:海瑞是户部主事,赵贞吉是户部侍郎,两人是上下级,偏又都是裕王推举过的;更巧的是,赵贞吉的领路人是徐阶,徐阶更是裕王门下的首席。严党倒了,清流独大。裕王又和清流关系密切,突然一个参与过倒严又是清流举荐的海瑞跳出来向嘉靖自杀式攻击,如果嘉靖不大发雷霆,怀疑他们用海瑞在试探底线,反而不正常了这些加起来,让嘉靖产生了误判,认为裕王想借此逼他退位,所以他才大发雷霆。但后来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嘉靖知道海瑞确实无党无私,上疏这件事没人指使,但也没办法。一个众生之上的皇帝,被骂到反驳不了。像这种人他是杀又不敢杀,审又审不动,海瑞站在了法律和道德的制高点,让皇帝都无从下手,且海瑞也真的是为天下苍生。嘉靖傲娇虽然不说,但从后来他对海瑞的处置,不难看出他对海瑞是非常理解和认同的。而在嘉靖帝驾崩时,满朝文武只有海瑞哭得天昏地动,这是何等讽刺。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改变这个荒唐的时代,但有这身正气,也足够自保了。现在的嘉靖,也只能耍些阴谋诡计。他对陈洪道:“你审不了他!赵贞吉也远不是他的对手!别让三法司和内阁继续审下去了!还有这个于可远,撤去他的主审官!有他主审,不会有好结果!你去告诉徐阶,让他立刻召集翰林院和国子监那些饱读诗书的废物,还有朝天观和玄都观那些饭桶!先商量个对策和时间,一块审他!让他把骂朕和骂群臣的那些字,都嚼碎了吞回去!”

这显然是辩论了。一场席卷整个文坛、官场和宗教的辩论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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