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夏雪冰咳出了一大块深黑色的痰块,其边缘还夹杂着不少新鲜的血液,一旁郓哥看得心惊胆颤。他虽然常年照顾患病的老父亲,但他父亲的病是慢性病,病发时症状并不剧烈,夏雪冰这种急症着实吓了郓哥一跳。
夏雪冰此时的状态无疑已进入弥留之际,郓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如果夏雪冰也就是武大郎挨不过今晚死在自己家里,那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先不说武松会不会放过自己,单是自己家里死了人这点就能让自己被牵连进去。
“要不要现在就把武大郎轰出去?”郓哥正在做思想斗争时夏雪冰缓缓道:“郓哥,我没事,麻烦你帮我做点粥吧,我突然有点饿。”
“回光返照吗?”郓哥心里暗道:“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呆在我家了。”
“好,马上给你做,吃完了你马上走,我不能再收留你了。”郓哥道。他家境贫寒,一般一天只做两次饭,早上一次晚上一次,基本上这个时代的老百姓都是这样过日子的,进食对他们来说其意义并非享受,而是维持生命。但今晚郓哥决定破一次例给武大郎生火做一点稀粥,毕竟自己在武大郎身上也赚了不少银子,就算是临终关怀吧。
粥做好后,郓哥先把锅里最稠的部分舀给了老父亲和自己,只给武大郎盛了一碗只有可怜几粒米的稀汤。
也许是因为病痛,夏雪冰含住一口稀粥皱着眉头久久不能咽下,而一旁的郓哥和其老父亲却大口大口吃的很香,两碗稀粥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便打扫干净。
郓哥放下碗看到夏雪冰还没有咽下嘴里的粥,便上前催促,粥已经给你做了,郓哥现在毫无心理负担,只想赶紧轰走夏雪冰。
“武大,你赶紧”郓哥话还没说完,含着口稀粥的夏雪冰突然大笑起来,前一秒还气若游丝的人突然大笑,嘴里含着的粥尽数喷了出来,看上去违和且怪异。
“你去死吧!”夏雪冰收住笑,一脸凶恶的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这句话让郓哥很是疑惑,但他并没有疑惑太久,腹部的剧痛告诉了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你”郓哥口吐白沫喉咙肿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但那死瞪着夏雪冰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询问对方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
“*nmd!想出卖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我是个老实人?我以前有恩于你,这次落难又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为什么你还不知足?啊?!西门庆能给你这种货色多少钱?你就非得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吗?我*nmd!你tm该死,像你这种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畜生都该死!”夏雪冰突然暴怒起来,重生前家道中落,心里积压多年不能释放的恨意与重生后这几天的憋屈在此刻统统爆发了出来,夏雪冰眼睛血红表情扭曲,看上去恐怖狰狞。
夏雪冰骂完后清了清嘴,朝郓哥突出了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唾沫,原来,晚上夏雪冰吐痰前故意把自己的嘴巴咬破,把嘴里的鲜血混着痰块吐出来伪装伤势,装出一副马上就要病死的样子,实际上他虽然病入膏肓,但离病死还有一段时间。
郓哥倒在地上开始挣扎,他不明白武大郎这几天一直在自己家里,伤势严重到几乎丧失行动能力,外面还有西门庆在找,更有自己父亲在一旁监视,他在哪里搞来的毒药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几天前武大郎在集市第一次找郓哥前就把毒药藏在了身上,至于这种毒药最初的来源,那便是夏雪冰跑路前在自己家里搜刮钱财时意外发现,随后顺便带在身上的砒霜,也就是潘金莲本来准备毒死武大郎的砒霜。
砒霜这种毒药,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砷,如果用来杀毒灭菌,只需要那种含有很多杂质的半成品就行,但如果用来毒鼠,那就需要纯度很高的精加工品,这样可以把毒药的味道以及颜色大大降低,混合食物后让鼠类闻不出也尝不出异味,其无色无味程度甚至可以用来杀人
郓哥此时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在临死前望向了自己卧床的父亲,由于吃的毒粥没有郓哥多,老父亲毒发的能晚一些,但此刻也开始口吐白沫了。
郓哥挣扎着最后一口气哀求的看向夏雪冰,那眼神无疑是恳求夏雪冰救救自己的老父亲,这是郓哥这个小小年纪便被生活逼成市井投机者后心中最后也是唯一的净土与温情处。
“你们两都去死吧,*!”夏雪冰视而不见,冷血骂道。
郓哥死了,死前泪流满面,泪水混杂着口里吐出的白沫糊了一脸,郓哥咽气后他的老父亲随后也死了,两人死前都望向对方,仿佛在诉说着这一生的困苦与离别时的不舍。
实际上,对这对身处社会底层的父子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因为身处社会底层阶级的他们其人生本来就只是一副会呼吸的钟摆,且更加冗长,更加麻木。
人类主管情感领域的脑部有着一种冷却机能,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让人从正负两种情绪中恢复到平常的冷静状态,这是一种保护机制,因为不论是那种情绪,一旦过度,都会引起人体的应激反应或者激素失衡,更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人的判断力与逻辑感,让人做出与平常状态下大相径庭的举动,所谓冲动是魔鬼便讲的是这个道理;昨晚看励志毒鸡汤看的热血澎湃充满干劲一觉起来涛声依旧碌碌无为也正是这种情绪冷却机制的作用。
虽然冷却机制人人都有,但每个人的冷却时间却不一样,聪明人可以很快让自己从极端情绪中冷静下来,这种人很难被洗脑,也很难被蒙骗。与之相反,笨人很难让自己摆脱情绪的干扰,这种人易受到他人的摆布,典型的例子就是极端宗教分子和所谓的狂信者,还有那种日常生活中一言不合便要和你对喷干架的人。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喊打喊杀不知死者可拜敢死队。
夏雪冰便是那种聪明人,他只用了一分多钟就从毒杀人后的那种极端报复性亢奋中恢复冷静,看着郓哥父亲凄惨的死相,那个眼神和自己在殡仪馆最后一次看到的爷爷是何其的相似?
爷爷死的时候夏雪冰虽然已经成年,但没经过生死的他对亲人的逝去毫无心理准备,那时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且思维停顿,后来才反应过来永远都不能和爷爷再见了。小时候第一次和爷爷去单位第一次去下馆子第一次带自己郊游种种这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没有被遗忘,反而愈加清晰,爷爷纵有百般缺点,但对自己的爱是真实的。看到郓哥父亲死前的眼神,夏雪冰再回忆起当年爷爷最后的神情,那神情不就是不舍吗?但爷爷不能活,活着已不能继续庇护家人,活着便会遭到报复,活着身陷囹圄和子孙两相隔,再相逢也只会是陌路。还有自己的父亲,为了保护儿子,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自污自丑,哪怕只有一丝光,也奋不顾身的在家里出事后一个人扛起了大厦倾塌后所有的余波。
出事那年父亲头上只有几根银丝,现在已经满头霜白了。
亢奋后胸口的伤口也开始撕扯着夏雪冰的神经,身体上的疼痛和心中的悲伤一起袭来,夏雪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郓哥尸体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了下来,在哭诉自己病入膏肓的身体在哭诉郓哥父子俩相濡以沫的亲情在哭诉重生前夏家的遭遇,更是在哭诉自己第一次亲手杀人后内心的那种脆弱与无助。
“我们很快便会再见的,兄弟。”片刻过后夏雪冰擦干眼泪,用手拂过郓哥死不瞑目的眼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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