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二月冰天雪地的时节,看着顾梓奇和李云山开着又旧又破木料堆得老高的东风车驶出单位大门,若霞的心就挂在担忧的档位上了。顾梓奇去多久,就挂多久。直到看到顾梓奇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地回到家,若霞才热泪盈眶喜极而泣把心复位。
时值寒假,若霞整天和隔壁邻居聊天拉家长来打发寂寞无聊的漫长时光。时不时会从他们口中听到那些熟悉的,积雪不化的危险路段,曾经发生过的桩桩拉木料的大车发生惨烈车祸的往事。
“两年前吧,运输公司批初的东风车就是在冷冻坡翻车的了,批初当场死亡,没办法,雪太厚,雪面还结了冰,批初估计经验不足,导致车打滑滚下坡去了。”
“去年,隔壁单位王华山的东风车就是在红岩坡撞的车,车头都撞瘪了,王华山也死了。可不是,那个坡,路又陡又窄弯又急,晚上会车真是危险得很。”
“拉杂坡那段路也是危险,林业局的驾驶员寸永强的东风车年初就是在那里翻的,听说是会车时为了避让突然窜出来的牛群冲下坡去了,寸永强重伤注院,最终没抢救回来”
……
熟悉的故人,血淋淋的事实听得若霞心惊肉跳,脊背发凉,铺天盖地的担忧和恐惧瞬间如魔咒附在若霞身上,搅扰得若霞情绪焦虑寝食难安。她满眼蓄泪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一遍一遍低声说,宝宝,一定要保佑你爸爸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一个来回一千五百公里的跑车日子并没让顾梓奇赚到什么钱,扣除成本和支出,每月所剩无几。托菩萨保佑,五个来月,还算平安,只是车子抛锚夜宿荒郊的凄凉事发生得还真不少。
最让若霞心有余悸的事件是,春节前,顾梓奇和李云山在春都被十多个手持长刀的匪徒抢劫,虽毫发无损,但那帮歹徒也够狠,搜尽了他们身上的每一毛钱不说,还脱走了他们唯一御寒的皮衣。在凌晨五点的寒冷里,薄衣单衫的他俩被冷得够呛。天亮后,顾梓奇给在春都工作的兰惠打电话,这才渡过了困难。
跑货车的日子把搞技术出身的顾梓奇累得透支。十来天一个往返,坐在沙发上就睡着,倒在床上就鼾声响起。若霞心疼极了,劝他别再如此苦撑,找点别的事做,一家人平安才是最大的福。
顾梓奇却笑笑说:“现在是荣巴最寒冷的季节,要找点事做太难了,再熬几个月,等清明节过了再看,再说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搞停薪留职,第一次带着人自己创业,我也想考验下自己到底能承受多大的压力,毕竟我和单位签了三年的合同,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顾梓奇的出发点没有错,错在他选错了时间。更错在他对此毫无觉察。心里又苦又寒的若霞说:“顺便也考验下一个孕妇究竟能扛住多大点事是吧?”
顾梓奇瞅若霞一眼说:“最烦你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了”。你冷一言,我寒一句,战火就点燃了。若霞心力憔悴彻底绝望。
对一件事超过了承受的极限,若霞反倒不会焦躁发狂歇斯底里,反而会生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平静和举重若轻的豁达,她诚肯地说:“顾梓奇,你觉得你有理,你的确没一点错,可我也没有任何错对吧?归根到底是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这样吧,明天我俩就去医院打掉,事情就一了百了了。”
顾梓奇不干了,跳着脚指着若霞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跟你去,也决不准你去做!”
若霞能说什么,孩子他爹坚决不同意,还不只有妥协。
这事没过十天,新一轮的鏖战又来了。若霞永远记得,正月十六那天早晨,若霞睁开眼睛就想吃烧饵块,想吃得掏心拉肝,口水直流。她叫醒顾梓奇催促他赶紧起床,然后去隔壁刘正义家要一个饵块。因为就在两天前,若霞碰到从乡下老家过年回来的刘正义提着一大袋饵块。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顾梓奇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若霞。
若霞泪水横飞地苦苦哀求他,顾梓奇拉着脸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顾梓奇的冷漠终于让若霞崩溃,她破口大骂“顾梓奇,你这个狗娘养的,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
顾梓奇毫不示弱,一直跟若霞从卧室吵到厨房,还顺手将若霞炖在电炉上的稀饭连锅摔出门外,面目狞狰地骂:“洪若霞,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怀个孩子,你怎么会这般不可理喻,矫揉造作,让人厌恶!”再把门砸得快散架地冲出去了。
若霞抹掉眼泪拉开门,站在门口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警告:“顾梓奇,我告诉你,今天我不做了这个人流,就他妈不是人!”
若霞转身取了围巾裹严头脸,抓起包义无反顾地带上门走了。顾梓奇虽然急,但绝不糊涂,他不敢抱住或拦住若霞,他太了解逼急了的若霞会怎样使尽全身力气跟他抗争,万一在争执过程中造成流产,那就彻底完了。他只有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瞪圆双眼紧紧跟着若霞。
若霞哭哭啼啼地急步走到医院妇产科,一头撞见了在这里当护士的发小四妹。若霞泣不成声地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小四妹不由分说把若霞拽出来训道:“你傻呀,都结婚了,还做什么人流,那可是一条命,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你知道把头胎做掉的后果吗?要么习惯性流产,要么终身不会生育。我跟你说,作为女人,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孩子才是自己的。男人都一个样,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怀孕那会儿,阿兵(她丈夫)还不是不管我,人家吃得饱睡得香,才不管你反应不反应,难过不难过。你看现在我儿子不也两岁了吗,咬咬牙,忍忍,再忍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若霞继续犟:“我不想管了,我已经受不了了,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从妊娠反应到今天,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我已经快被折磨死了,所以今天这个人流,我做定了。”
小四妹说:“瞧你说的,怀孕不难受的女人能有几个?哪个不都是生不如死地熬出来的,我那会儿比你还惨,吐得胃酸都吐光了,还要上班,有时还要上夜班,谁会可怜你?天天挺着个大肚子在医院里走来走去,一天下来,脚都肿得馒头样,我是临产前一天还在上着班的,所以说,你也别太娇气,都快当妈的人了,别还跟个大姑娘似的任性。”
若霞还想申辩,小四妹瞪她一眼说:“反正有我在,今天这个人流你是不可能做的,除非你去别的地方做,再有,我要提醒你,胎儿现在已经五个月了,已经是个小人了,手手脚脚都长全了,你要是敢造这样的孽,保准你这辈子安心不了。所以说,听我劝,乖乖回去,不准再闹了。”
若霞吓傻了,脑袋里满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小婴儿,她不敢再深想,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四妹顺势向站在不远处哭丧着脸的顾梓奇招手,待顾梓奇走近,她严肃地说:“孩子我是给你保住了,你们这些男人怎么就不知道疼媳妇呢,我们女人要得个孩子得承受多少苦难呀,你们倒好,不帮着使劲不说,还净添乱,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再让我碰见,我坚决不会再管。”
顾梓奇连连点头哈腰地道谢,揽住若霞的肩膀往回走,若霞狠狠地推开他的手,用最快速度与他保持距离。快回到家时,若霞突然腿发软地后怕起来,如果,如果今天不是小四妹当班,现在,恐怕我的宝贝已经…已经…天呐,还好,万幸啊,一切都没有发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不恨顾梓奇,反倒更恨顾梓奇了,她气鼓鼓地打开家门,径直走到卧室钻进了被窝。
只要孩子保住了,顾梓奇就不紧张了,他轻松地想,不就是个饵块吗,我去买不就完了。只是有点不巧,车刚好烂了没法开。他只有戴上手套骑着单车去买了,怎料跑遍全城也没买到。大过年的,商贩们一般都是过完正月才会开门营业,他跟谁买?
他垂头丧气地坐到床边,轻轻地拍了拍若霞的肩,无奈地解释说:“刚刚,我跑遍全城也没买到饵块,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再等几天,等卖饵块的店一开门,我就去买一大袋,你吃完了我再去买。我,我之所以不愿意去求刘正义,是因为我和他在工作上有过几次过节,一直是面和心不和,所以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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