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深秋时节,遍地都是落叶。古树枯藤在地面上盘根错节,此刻被枯叶覆盖,时不时将人绊倒。更危险的是,此地水塘遍布。因为落叶遮挡,难以辨明何处是水洼何处是陆地,稍不留心就掉进水中。虽然这还不是那种灌满泥浆陷进去就无法脱身的泥淖,但一会儿需要搭救张三,一会儿又需要扶住李四,大伙儿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这就是通往山中的秘径?”白羽音问。
冷千山的部下摇头:“这只是往山谷里去的道路而已。现在樾军进驻山谷,寻常的通路都被封锁了,只有从这里走。”
原来如此!白羽音又问:“那你们通往山中的秘道又在何处?明明不过是一座山而已,怎么樾寇花了那么久都无法破解?我也在山谷里流连多日,却找不到进山的法子。”
“其实也没有什么巧妙的地方。”冷千山的部下回答,“原本进山的道路很多,只不过是咱们进山之后就把路给堵死了。砍树,堆石头,挖水道,设陷阱……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如今只剩下一条既隐秘又险峻的小路。十分狭窄,不容二人同时通过。樾寇若是想大举进犯,走这条路,只会被我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妙极!”白羽音拍手。只是未想到动作大了些,竟将一个走得离自己很近的妇人推倒。且偏巧旁边是一个被落叶遮蔽的水塘。妇人失足,滴溜溜地滚了出去,掉进水中。她看来不识水性,惊慌地乱扑腾。幸亏旁边有几个仗义的,有个立刻跳下水去营救,还有的折下树枝递过去让她拉住。忙乱了一阵,才救上岸来。
白羽音之前为了肃清细作,大开杀戒,但眼看着程亦风的营地越来越近,便也想换上和蔼亲民的模样,即上前关切地询问:“还好吗?我方才未留意,抱歉了。”
那妇人大约惊魂未定,又或者不敢直视皇亲国戚,并不答话,只是低着头,用手绞着湿头发。白羽音便挥挥手:“大伙儿都小心些吧!”示意那妇人跟着大队继续上路。
只不过这个时候,她忽然注意到妇人脸有些奇怪——青白偏黄的皮肤上似乎有些黑斑。初时她想,好个难看的乡下丑妇。可是无意中又多看啦两眼,只见水珠不停地从妇人的头发上滴落,又顺着其面颊淌落,洗出一条条黑痕。她又觉得好笑:看来是个皮肤黝黑的女子,逃难的时候还擦了脂粉,这会儿被水溶了!
“郡主?”那妇人被盯得有些尴尬,略抬起头,“小人……”
这下白羽音愣住了——妇人下巴上的脂粉已经完全被洗净,竟然露出了胡茬!再望了望其脖颈,竟赫然是有喉结的!白羽音“唰”地抽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好奸细!你扮得倒挺像的。”
对方一时还未意识到自己被看穿,满面无辜和茫然:“郡主,小……小妇人……”话还未说完,白羽音已经一刀划开其衣衫,冷笑道:“小妇人?哈!你哪一点像是妇人了?”
那人半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不就是个男人吗?冷千山的部下立刻围了上去。那假扮妇人的见身份被识破,就放弃了装模作样,“嗖”地从鞋底里抽出一柄匕首来。虽不过半尺长,竟也舞得寒光万丈,笼罩全身。
但是,他毕竟一人,一时自保尚可,要突出重围,几乎不可能。白羽音看得清楚,嘿嘿冷笑:“蛮夷果然是蛮夷,连武功都是毫无章法可言。就凭你们在大漠里横冲直撞的那点儿本事,竟跑来中原武林高手的跟前班门弄斧?来来来,让本郡主教训你几招!”
她口里这么说,却根本不上前去,只是打算用言语扰乱敌人,耗费敌人的体力。果然,那樾军细作的招式越来越慢。最后被彭虎的手下觑了个破绽,一击攻破。“留下活口!”白羽音高呼,自己跃上前去,捏住敌人的下颚,问道:“这里还有多少你的同党,你指认出来,我或许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儿。若不然,定要你遭千刀万剐!”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张口欲言。却不想蓦地一阵劲风扫过,余人还来不及反应,一支飞镖已经刺入此人的眉心。当场毙命。
“死鞑子,还不给我滚出来!”白羽音大怒,回身要寻找施放暗器的人,但只看到乱成一团的百姓。她既怒又急,眼见着一个少年闪缩窥人,就飞身上前一把揪了出来,喝问道:“小贼,你还往哪里躲?”
“冤枉啊!不是我!不是我!”少年哭喊。但白羽音却不理会,一脚把他踢进水塘里。他在那边挣扎求救,这边便有一个老者哭天抢地:“那是我孙子!不是樾寇的细作!”步履蹒跚,要去搭救。可白羽音却一刀拦住,上前撕扯老者的胡子:“你这老儿,我且瞧瞧你是不是假扮的!”
她年轻力壮,又是练过武功的,这一拽,自然把老者的胡子拽下来一大把,脸上鲜血直流。冷千山的部下看不过去了,有的去搭救落水的少年,有的则上前来阻止白羽音:“郡主,依卑职所见,这位老人家应该不是樾寇假扮。”
“他不是,那你说谁是?”白羽音怒冲冲反问。
“这……”那人望望一众百姓,大多满面惊恐,虽然面对的是楚国的兵士与侠客,但却好像面对着樾国敌寇一般。
“最少还有一个细作藏在他们当中!”白羽音切齿道,“但也有可能是三、五个,或者二三十个!能扮妇人,就能扮老人。”
“但总不能扮孩童。”有人提议道,“不如让小孩子认他们的家人?”
此法倒也行得通,白羽音想。可是未及吩咐,那边的百姓却咋呼起来:“又想怎样?若是没有孩子的,就要被杀了吗?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要保护程大人,程大人才不会像你们这样杀自己人!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是程大人派来的!诸位,咱们可不能再任他们宰割了!大家联合起来,说不准还能杀出一条活路!”
众百姓都记得那七个“无人认领”之人的下场。既有人带头,就都豁出去了。纷纷拾起石头、木棍,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又有人道:“让老弱妇孺先走!咱们这这里挡一阵子!”俨然已经把白羽音一行当成了敌人。
无知小民!白羽音恼火,其实就把你们丢下,任你们变成樾寇的活靶子又怎样?本郡主好心搭救,反而要被你们辱骂,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她真想怒斥百姓们一番。但见对方群情激愤,似乎绝不会再听她说话,便想:罢了,他们要去送死,何苦理会?只要我能进山见着程亦风就好了!因向左右使眼色,想让他们不要和小民们一般见识。可是忽地心中又是一闪:这其中至少还有一名樾国细作,如果任由此人离去,只怕会尾随大伙儿进山,那岂不是让程亦风的布署功亏一篑?想到这一节,她心中对这些蚁民们仅存的一丝怜悯也消失了,冷冷地吩咐冷千山的部下:“既然这些家伙不识好歹,就不要跟他们客气。一个都不要留。”
“什……什么?”楚人几时接到过屠杀自己同胞的命令?就算彭虎的弟兄盗匪出身,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也自诩“义贼”,不会向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下手。个个都惊诧地瞪着白羽音。
“还愣着做什么?”白羽音道,“是要等着细作们脱身,一会儿跟踪咱们吗?跟着咱们过来的,之前数过,共有七十三人——等下非得数清楚七十三具尸体,若是少了,必定就是细作逃跑了。”
“可是……”无论是军人还是侠士,都还有些犹豫。
便在这个时候,树林中忽然传来几声大笑。一人道:“没听明白郡主的话吗?要你们杀就杀!这么婆婆妈妈的,怎么行军打仗?”随着笑声,一个白色的身影鬼魅般从树影飘然而出。所过之处,十来个举着石头的百姓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鬼!鬼呀!”余人哭喊着,转身想逃。可那白影子迅捷如风,倏忽兜了一转,又有十来个人中邪一般瘫倒在地。至于那些壮着胆子挥舞木棍想要反抗的,竟好像被旋风卷起,簌簌飞了起来,又接二连三跌入水塘——却没有挣扎,因为落水之时已经变成了尸体。
白羽音等人看得傻了眼。见白影过处,如厉鬼勾魂,不留活口。他们心中已经不再是惊讶,而是恐惧。又见那白影翩翩翻腾,似乎透出盈盈绿光,照得人心中发毛。一行人两股战战,意欲逃走,却又担心根本无法逃离鬼爪。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四散奔逃的俘虏们已经没有一个活口。那白影还是飞旋不停,边飞,边数:“一,二,三,四……”声音听在白羽音等人的耳中,简直像是在催命的咒语。
“七十三!”白影说,之后忽然停下,立在众人的面前——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冷千山的部下和彭虎的弟兄都不认识他。只见他面带微笑,温文尔雅,若不是亲见他瞬间杀死数十人,谁也不会将这样一个俊俏的青年和“杀人魔”联系起来。
但白羽音却怔住了:“袁哲霖!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熊猫眼要如何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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