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这老小子究竟想怎么样?”司马非大刀朝地上一杵,青砖碎屑四溅。
平崖城的定边大元帅府里一片狼藉:一张茶几已经掀翻,两把太师椅都缺扶手断腿,花瓶盆景打碎无数,几个亲兵在一边噤若寒蝉,不知什么时候元帅才能发完脾气。
隐约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一个士兵探头看了眼,见是司马非的亲信谋士王谭,正抄着手顺小径踱来,赶紧溜出门去:“王先生,王先生,大事不好。元帅恐怕要打到揽江城去!”
王谭正享受着大青河冬末春初难见的晴天,在懒洋洋的日光下眯缝着眼睛:“元帅骂揽江城的人,那是大骂三六九,小骂天天有。怎见得就要打到揽江城去?你们且一边晒晒太阳去,等他消气了再来伺候。”
“王先生有所不知,”士兵道,“今天接了一封从凉城来的信,上面好像是说冷将军找人在京城使坏,诬陷司马参将杀人,又说元帅和程大人结党营私。总之元帅看了,气得不得了。差点儿整个元帅府也叫他拆了呢!”
“有这种事?”王谭皱了皱眉头,侧耳细听,果然听见司马非在里面痛骂冷千山的祖宗十八代,大刀喀嚓喀嚓又砍断了桌子腿儿,文房四宝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士兵抱着脑袋:“王先生你听——你听——这可不是快把屋顶都掀了么?”
“别乱嚷嚷!”王谭道,“你先退下,不许声张。我去劝劝元帅。”
士兵求之不得,赶忙招呼同伴逃离是非之地。而王谭就继续抄着两手,仿佛散步似的,进了司马非的书房。才过门槛儿,迎面便飞来一只青瓷笔筒,差点儿就打中他的额头。他有惊无险地闪开了,面上有带着夸张的讶异表情:“元帅,这是怎么了?”
“你来得正好!”司马非将大刀一掷,钉入书架,满架的书也哗啦啦倾倒下来。他全然不在乎,自从倒塌的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交到王谭的手中,道:“你且看看。冷千山这老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王谭展信看,见上面果然如方才的士兵所说,汇报了京城的变故——有一刘姓农夫在家乡因田地纷争而被打死,他父母和妻子上京告状,指凶手为司马勤,但案子还未开审,妻子也死于非命。刘家老夫妻一口咬定是司马勤托人杀人灭口。然而据京师疾风堂的调查,真凶实乃当地一个叫做马芹的恶霸。只是刑部发文去拿人时,发现马家已经人去楼空——虽然不能证明什么,但也可以看成马芹做贼心虚的一个表现。正当案情错综复杂之时,冷千山上疏朝廷,提供了大量司马勤杀人的证据。与此同时,京城出现流言,称,司马勤一定就是凶手,程亦风和司马非是同党,为了包庇司马勤,指使疾风堂捏造证据抓马芹抵罪。虽然竣熙十分信任程亦风,也觉得司马勤是个人才,但也已经被这事搅得不耐烦了。因此吏部已定要将司马勤暂时停职,招回京接受调查。
王谭一边看着,司马非的怒骂也一边传进他的耳朵:“我勤儿忠厚老实,怎么可能因为争地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打死人?那马芹的确是一方恶霸,诬蔑他还怕脏了我的嘴!冷千山这王八蛋造谣生事,一张嘴比粪坑还要臭,程亦风这书呆子也真是屁用没有——他不肯领我的情也就算了。冷千山都诬赖到他头上了,他还不快拿个马桶刷子去刷刷那张臭嘴?他娘的,这次老子决不放过姓冷的一伙人!”
王谭看完了信,就将信纸重新折好。“元帅先别动怒。我看着事蹊跷得很!”
“有什么蹊跷的?”司马勤气哼哼,“冷千山这混帐,屁股一撅,老子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每次一到有仗打,有功领的时候,他就跟老子过不去。玉旈云眼看就要病死了,姓冷的还不想杀过河去做北伐先锋?娘的,先是想派自己的外甥到镇海,不料那是滩烂泥扶不上墙。如今我勤儿在镇海有声有色,他就弄出个离奇古怪的杀人案来,又告御状,又杀人灭口,编得比唱戏还精彩。我呸!”
“冷将军的确是写了折子去揭发司马参将,”王谭皱眉道,“不过冷将军离元帅的家乡十万八千里,他是怎么‘搜集证据’的?”
“他哪里是搜集证据?”司马非怒道,“他是捏造证据,存心陷害我勤儿!”
“就算是捏造也要捏造得似模似样,才能让太子殿下是以吏部停司马参将的职吧?”王谭道,“据我所知,冷将军连元帅的家乡在哪里都不是很清楚。怎么能捏造得有鼻子有眼?”
“只要肯花功夫,有什么做不到的?”司马非冷笑,“冷千山这王八蛋,打仗的本事他就没有,其他旁门左道他不知放了多少心思。哼。他能做,我也能做。他有党羽,我也有朋友。就不信不能查出点儿冷千山的毛病来,一股脑儿地交给朝廷——对了,那个疾风堂不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在搞彻查么?我找冷千山百八十条的罪状交给他们,他们再给查出百八十条,不怕冷千山不被剁成肉酱。”说着,他就扶起一张幸免于难的凳子来,又从一堆花瓶古董的残骸中找出笔墨纸砚,放在凳子上,道:“来,你给我写。听说冷千山的老婆在外头放债,不管真假,先记上这一条。”
王谭被他拉着,只有接过了笔。但是却不往纸上落,而是道:“元帅别着急,冷将军做的错事肯定不少。咱们得拣最紧要的来写。那个疾风堂,谁知道查案可靠不可靠呢?”
“疾风堂查案应该还是很厉害的。”司马非摸着下巴道,“袁哲霖是景康侯的弟弟,状元出身,听说还当了什么劳什子的武林盟主,手下有不少绿林豪杰。先前第一次查贪污的时候,那些人都是他揭出来的。这个人要是能为我所用,可就好了!他能给我帮的忙肯定比程亦风这个书呆子多——就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有机会要会一会他。”
“不错,这位袁大人的想法的确很难揣测。”王谭道,“他既然是景康侯的弟弟,为何不像兄长一样做个逍遥爵爷?现在在疾风堂里当细作,风里来雨里去,刀尖儿上打滚,查贪污更是查谁得罪谁——这种苦差事,他一个皇亲国戚为什么要来做?”
“年轻人就该有大志。”司马非道,“要是像景康侯那样吃了睡、睡了吃,跟活死人有什么两样?”
王谭点点头:“想属下年轻的时候就像要建立一番功业,文科武科都考过了却只是碌碌无为当个小官。属下不懂得掂量自己,还是元帅当年一眼看出我不是王侯将相的材料,只适合当个谋士,收了我在身边,我才有今天的生活——元帅看人甚准,不知道元帅看疾风堂的袁大人的‘大志’是什么?”
司马非没觉察到自己已经被王谭引离了原来的话题,想了想,道:“我虽没见过他,不过我想,他若真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应该是想驱除樾寇,恢复馘国。他兄长不是个当皇帝的料,若能重建馘国,袁哲霖应该自立为王。”
“属下的想法也和元帅一样。”王谭道,“袁大人并非池中之物,在我国兵部里当个官儿,或者弄个侯爵衔,他根本就看不上眼。只不过,凭借他收复的那群江湖人士,想要收复馘国河山也是痴人说梦。要想复国,他恐怕还是要借助我楚国的兵力才行——我细看这信,里面每次提到程大人的时候也都提到了袁大人,似乎袁大人跟程大人走得很很近呢!”
“是么?”司马非重又拿过那信来,看了两眼,“那也不稀奇。程亦风是兵部尚书,袁哲霖想要借助我楚国的兵力去攻打驻守在馘国的樾军,就要巴结这个手握兵权的书呆子。”
“巴结程大人有用么?”王谭道,“程大人从来是人家打到了他头上来,他才举手挡一下。袁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哈哈,巴结这书呆子的确没有用。”司马非笑道,“论到带兵打仗,还不如来巴结我比较有用些。”
“可是将军会带兵帮他打下馘国吗?”王谭问。
“当然不会。”司马非道,“就算打下来,也是我楚国的领地。哪儿有我们白白出钱出力帮人打仗的?当初渡河到馘国,也不过找了个名目罢了,倘若耿近仁当日不是麻痹大意被玉旈云这个小丫头给灭了,现在馘国早就成为我军攻樾的根据地。我楚国一统天下也指日可待。”
王谭微微一笑:“元帅一心为了楚国,天下人都知道……不知袁大人知不知道呢?”
司马非愣了愣:“你究竟想说什么?”
“元帅莫急。”王谭道,“属下只是有些担忧,担忧这位袁大人真的有复国之心,且真的想借助我楚国的兵力,又火眼金睛看出咱们朝廷中任何一个军官都不可能借兵给他,所以就打算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掌握了我们楚国的兵权,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司马非瞪着眼睛,觉得王谭的猜测实在是匪夷所思。
王谭道:“元帅别看袁大人现在官不大,可是元帅应该知道,他和太子殿下十分投契,是自程大人之后,东宫的又一位大红人。倘若说太子殿下把程大人当成了良师,就把这位袁大人当成了益友。袁大人想要升官,还不容易?且他又有本事,如今只不过是缺少他能看得上眼的官职罢了。他一出现就已经扳倒了这许多各部官员。如果能把兵部从里到外的人统统打落马,还怕他不挑着位子来坐?”
司马非张大了嘴,半晌:“不会吧?他不过是一个黄毛小子,能有这等能耐?”
王谭道:“元帅别忘记了,江湖上的那帮匹夫,不是素来谁也不服谁么?竟然也被他收服,可见他还有有点儿本领的。他现在要将这本领用到朝廷中来,若我们不提早防范,被他踩在脚底下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江湖上的那些事都是传闻。”司马非道,“谁也没见到他是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就连武林盟主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咱们也不晓得,说不定没什么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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