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天成不在家中,到半夜才回来。程亦风一直等着,见老先生进门,立刻就把芙蓉庙的事情说了一回。
“如今符小姐已经平安无事,先生还是及早收手,省得被袁大人找麻烦。”
老先生慢条斯理,一边拨火,一边换靴子,道:“大人怎么会认为这是老朽干的?老朽今天根本就没有去芙蓉庙,不信你看老朽的靴子——北门之外都是黑土,老朽的靴子上却全是黄泥,这是西郊的土。老朽刚刚从慈航庵回来。”
程亦风怔了怔,看看地上的泥印,果然自己的鞋子上是黑土,公孙天成的靴子上却是黄泥。
“本来是为了符小姐的事才去慈航庵的,还以为查到了什么大秘密。”老先生就火拢了拢手,“既然符小姐平安无事,那正好我也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那先生查到了什么大秘密?”程亦风问。
“那个慈航庵被查封了。”公孙天成道,“新法征税期间,居然顶风作案,偷税漏税。而且,还有人举报她们以收养孤儿为名,做买卖人口的勾当。凉城府查明属实,抄没财产,并将所有尼姑也都抓进监牢去了……唉,我本想,符小姐出事之前曾经去过慈航庵,如果知道她去干什么,或者有所帮助。如今倒好,一个尼姑也找不到。符小姐却找到了——”他顿了顿,看看程亦风:“大人的意思,莫非是符小姐找到了,就让皇后娘娘逍遥法外?”
“也不算是逍遥法外吧?”程亦风一直以来都笃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而若真如此办,皇后不知道已经被判了多少次死刑了。他阻止公孙天成揭发皇后的罪行,是不希望被有心人利用,扰乱朝纲、危害社稷,但仔细想起来,天下岂真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先生才好,因道:“既然芙蓉庙里的局不是先生设的,那会是谁呢?”
公孙天成煮水烹茶,头也不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皇后娘娘这么些年来在后宫之中也不晓得害了多少条人命,因果报应,天理循环,总有想找她晦气的人。大人能来阻止老朽,难道还能把其他人都阻止了?大人几时从兵部尚书摇身一变成了坤宁宫大太监?”
程亦风一愕:的确,他哪儿能管得了那么多?而且,皇后既然能二十多年在后宫屹立不倒,解决麻烦的手段想来十分高强,何用他来操心?“只希望不要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什么事就行了。”他道,“否则外敌内乱搅在一起,可不知要怎么收拾。”
“所谓‘忧国忧民’不是光‘忧’就行。”公孙天成道,“有些事‘忧’了也是白‘忧’,何必花那功夫。不如只做自己能做的事,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先生教训的是。”程亦风道,“如今董将军找到了重石,我看大家一团热情要铺开摊子铸造火炮,恐怕明天朝会上就要提出来了。我还是回去考虑考虑这事该怎么办才利国利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说着,深深一礼就要告辞。
“大人的确是应该回府去了。”公孙天成道,“不过不是去思考铸造火炮的事,而是好好睡一觉——大人为了符小姐的事,已经多少天寝不安枕了呢?火炮虽然有个‘火’字,却不是十万火急,大人不去考虑它,也出不来什么大事。但是大人如果倒了下来,朝廷里的牛鬼蛇神和跳梁小丑可就要放火了。”
程亦风一怔——他可不是这一阵都寝食难安么?如果不是日里拼命揽下各种公务,让自己累得没心思挂念符雅,晚上根本就合不上眼,即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也是做一宿的噩梦。
“大人若再不好好休养,到符小姐回来的时候就以为看到了第二个公孙天成。”老先生笑道,“人家如花美眷,怎能配以个糟老头子呢!”
一语把程亦风说得连脖子也红了,赶紧告辞出来。回到自己家中,感觉浑身酸痛疲惫不堪,躺到床上,默诵这符雅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他照常到了兵部,果然文渊等人已经连夜准备了一份建立“天冶城”的计划,只等他过目好送到东宫去。他浏览了一下,见上面除了前日大家提到的雇用民夫并安置流民之外,也说到如何在周围奖励垦荒发展农桑,以确保矿藏枯竭或战争结束之后天冶城不会就此荒废。不过,至于当地究竟适合种植何种庄稼,还需要等待附近的地方官上奏,文渊等本着“因地制宜”的想法,不希望出现京城胡乱指挥地方阳奉阴违之事。
这些年轻人也可以独当一面了。程亦风笑道:“看来文大人这个天冶巡抚是做定了呢!”
旁人也都笑了起来,纷纷恭喜文渊。而文渊自己则道:“官买法就是为了从丰产地买的价廉物美的货物,向其他的地方输送。粮食如此,茶叶如此,丝绸如此,矿产当然也如此。其实我们常说‘男耕女织’——你们说男子要真去学织布,岂有学不会的?家里没有男子,妇人也一样下田耕作。所谓‘男耕女织’无非是男女各有所长,做自己擅长之事方可驾轻就熟事半功倍。不仅一家之中是如此,一村一镇也是这样——有专门打铁的,有专门做木匠的,有专门做豆腐。虽然每一家都可以自己关起门来把一切都包办。但是有了分工,可以让一人专注一技,熟能生巧,成本愈低,效率愈高。大家再合作起来,岂不比一家一户各自为战要方便得多?倘若一国也能如此,适合种粮食的地方就大兴稼穑,适合养蚕的地方就大办丝绸,各自取长补短,岂有不致富的?”
“你们听听这口气!”高齐指着他笑道,“看来文老弟不甘心只做个天冶巡抚,而是想做户部尚书呢!”
“嘘!”旁边一人道,“这话不要乱说!”又朝后面指了指。高齐便像咬了舌头似的:“啊呀呀,我说笑,说笑的!”
程亦风不解,且朝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另有两批人各自围着,不知在讨论些什么。其中一批是长久也不到兵部来的冷千山的党羽。想来是董鹏枭回京,他们就都出现了。而另一批似乎是和司马非走的很近的官员,有不少还不是兵部的人,不知为何也会聚在这里。他便奇道:“这么多人来兵部,出了什么大事?”
“算不上大事。”众人给他解释,“这一边自然是迎接董将军回京的,此外,还有冷将军的外甥冯春岩冯参将回京述职顺便要和户部吴尚书的千金完婚。那一边,说来也巧,是司马元帅的儿子司马勤参将偕同夫人回京来给岳父礼部赵尚书拜寿。都是昨天晚上到京城的,今天便都到兵部来了。”
原来如此,都是私事!程亦风也就不在意,自和文渊等人准备公文,预备上东宫去和竣熙商议今日的政务。
不过司马勤却注意到他了,亲自上前来问好:“程大人,小侄久仰大人之名,今日终于有缘拜见,不胜荣幸。将来还望大人多多提点。”
他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竟然自称子侄,程亦风如何敢当。忙道:“司马参将不必客气,程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前线一直向受到令尊的照顾,将来恐怕也要多蒙司马参将指教——不知参将在何处领兵?”
“小侄原在天江夔州府水师中效力,不过我国和西瑤近年来无甚冲突,所以水师也不过做些操练演习而已。”司马勤回答,“然小侄素有杀敌报国之心,故此番回京,想顺便毛遂自荐,调去大青河前线。”
“这可巧了!”冯春岩拨开人群,“司马兄要去大青河前线么?小弟也正要去那里。不知司马兄想去前线何处?或者会跟小弟并肩作战呢?”
“家父告诉我镇海水师教头在操练时出了意外,如今瘫痪在床,不得不辞职回乡。”司马勤道,“我打算到镇海顶替这个教头的职位,同时,万一樾寇打算侵吞郑国然后渡河进攻,我也可以率领水师加以抵抗。在天江的时候,我钻研各种水战战术,希望可以学以致用。”
“堂堂参将居然愿意屈居教头之职,司马兄对前线还真是向往啊!”冯春岩笑道,“小弟佩服佩服!”
“教头虽然不领兵打仗,但是肩负训练之职。”司马勤道,“士兵们武艺如何,体力如何,智谋如何,都跟教头的好坏有很大关系。我看郑国岌岌可危,一旦樾寇将其占领,再要南下,镇海首当其冲。若能将敌人阻挡在水上,总比让他们登岸,在我国境内开战要好。所以,镇海水师的操练不能延误。”
“司马兄所言甚是!”冯春岩鼓掌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茅塞顿开,此去镇海,心中就再无郁闷之情了。”
“冯兄要去镇海?”司马勤一愣。
“正是。”冯春岩笑道,“小弟此次回京是述职,接着就要到镇海充当水师教头。本来姨父让我去担任这个职位,我满腹的不情愿——想我堂堂参将,怎么能当一个小小的教头呢?听了司马兄之言,小弟就明白过来,原来镇海水师教头是个至关重要的职位呢!”
“这……”司马勤大惊,“这职位空缺是冬至之后的事,才刚刚发文到各地,让推荐青年武将参与考核。家父告诉我的时候,公文还未发到……怎么……怎么冯兄已经确认调职?”
冯春岩呵呵一笑:“正如司马兄所说,镇海是前沿重镇,水师教头又是个至关重要的职位。所以奉命驻守镇海的向将军觉得此位不宜空悬太久。如果兵部吏部发文全国再行考核,大概要拖三、五个月才能定下人选。这期间,万一遇到樾寇来袭,岂不麻烦?所以,索性就由向将军自己指名——便落到了小弟的头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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